水神大人 匿名 2011/07/30 16:28
日文原文
插圖作者:香菸先生 插畫隨想
這是我國中時期的故事。
那年夏天,我與我的父母還有一位友人共4人,一同去了一趟2天1夜的露營。地點位在流經城鎮的河川上游,我們在景觀優美的湖畔紮營。那是一座名字有些奇怪名叫「水神湖」的湖泊。由於它並沒有登載在觀光手冊上,四下無人就只有我們。
事前的預定是沒有父母參加的。平常採放任主義的他們,聽到小孩兩個人要去露營果然還是覺得危險。突然說自己也要參加,且還擅自介入了各種計畫。現在的我很能理解那種擔心的心情,但當時只單純覺得厭煩,且已掛在嘴上了。然比起自己,我首先得感到抱歉的還是那位的友人,他表面上看起來完全不在意的樣子,當我告知父母也會一起去時,他只說了一句「恩,我知道了」,且在去程的車內,非常普通地與我父母對話,只有我一個人一直不滿抱怨。
「果然水母醬與某人不同,非常有禮貌很穩重呢。」在移動中的車內,媽媽是故意大聲地這麼說的吧。水母是朋友的綽號。因為聽我這麼喊,父母也就跟著一起這樣叫了。但是,什麼叫『水母醬很成熟穩重呢!』。我想著乾脆把這個綽號的由來告訴他們算了。這位友人是所謂『自稱看得見的人』,能看見幽靈,或是自家浴缸裡不可能有的水母,所以他的綽號叫做水母。然我把想要說出口的心情,吞了回去。水母君那天,是身穿長袖襯衫黑色緊身運動外套的打扮。他不喜歡在不熟悉的人面前坦膚露肌。就是那麼一回事。
「嘛、是說這孩子從剛開始就一直鬧彆扭呢。」吵死了,是誰的錯啊。
沿著窄細的山路攀升了大約幾分鐘後,抵達目的地時大約是上午10點左右。由於沒有任何人為介入,整片湖水相當乾淨澄澈。藍天上飄著幾處白雲,四周綠意隨著微風沙沙作響。卸下行李,為了今天請了休假的爸爸幹勁十足地搭起帳棚,水母君在一旁幫忙。而我則是撿拾掉落石塊蓋起簡單的爐灶。嘴上好強但身體虛弱的媽媽則是坐在樹蔭的保冷箱上,看著大家作業。
帳篷完成後,媽媽用我做的爐灶準備了午餐。與蔬菜一起燉煮,加上醬油與美乃滋的隨興義大利麵,撒上柴魚來吃。與外觀一樣,味道也相當隨興,但非常美味。
「話說,之前也有一次來過這裡呢。」在吃飯中的神來一句,配著義大利麵從中午就喝起酒的爸爸,以認真的口吻說。「那個時候,沒能像現在這麼優閒呢。」
那是在我們出生前發生的事情。住在山麓街道的一名男子,入山後行蹤不明。隔天接獲家屬通報後,人們組成了搜索隊,在山中進行了好幾天的搜索。在消防署工作的爸爸也加入搜索對中。然後在大約2天左右,行蹤不明的男子,在湖的附近被發現,死狀悽慘。
「才過了2天就變得像木乃伊一樣,真是驚人。一隻手腕被碎屍萬段根本不見了,還有動物的爪痕,且腹部被挖出一個大空洞,內臟都被吃光。大家懷疑可能是熊所為,一片譁然呢。於是便找了獵友會,想說找到男子接下來要找熊。」我與水母君無言地面面相覷。而在一旁的媽媽雖然明顯地露出想阻止的表情,但我卻毫不在意地問了爸爸。
「然後呢?有找到那隻熊嗎?」
「沒,沒有找到。本來也就有聽說不是熊。獵友會的人們說,那絕對不是熊幹的。傷口太大了呢。嘛,確實在那時候,也沒有聽說在這座山有熊出沒。但是如果不是熊的話,那麼到底是什麼呢。」
「……那東西有可能出沒的這座山,你把我們帶來這裡?」媽媽瞪著爸爸這麼說道,爸爸則是裝著一臉沒事地喝著瓶裝啤酒。
「已經是幾十年前的事了,不需要擔心。而且,不管是哪一座山多少都有發生一兩起事故,什麼都怕的話不就什麼都做不了?」
「雖這麼說,這也不是在吃飯的時候適合說的吧… …」媽媽還對著喝啤酒喝得很美味的爸爸罵道「這個醉鬼!」,看到夫婦這樣的對話,我不經再次覺得自己的毒舌也是傳自媽媽。
「啊啊,我想起來了… … 。驗屍專家也說,那不是熊。」喝完第一瓶罐裝啤酒的爸爸,就那樣維持抬著下巴望向天空的狀態,向著某處自言自語一般。
「說腹部傷口附近的內臟,完全溶解什麼的。」
「你在不停下來我就刺下去囉。」在媽媽將筷子作勢刺向爸爸,這段對話便結束了。
午餐後,一直到日落前我們各自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度過。媽媽邊讀書,一邊又抓著坐在一旁的水母君說話。而醉鬼則是把特地從家裡搬來的吊床綁在樹上午睡。而我則是一個勁地釣魚。把在那附近石頭下的蟲子作為誘餌,雖然也不知道從這湖裡能釣到什麼東西,但這湖景怎麼也看不膩,於是又想著要能釣能到什麼就好了呢,當時心情有些鬱悶。
當我坐在小折凳上發呆時,似乎終於從媽媽那裏被解放的水母君,來到我身邊坐了下來。兩個人就這樣一言不發地望著湖面好一陣子。不知何處突然傳來一聲嗶的鳥鳴, 伴隨著樹木相互摩擦的聲音,幾隻焦茶色的身影劃過我們的頭頂,由西往東橫過。
「剛剛爸爸的話,你覺得是真的嗎?」在看見鳥影后,我若無其事地問道。正在打哈欠的水母君,一邊以兩手腕抹掉兩眼的眼淚,然後就那樣「恩―」地伸了懶腰。「我也不是當事人。」
「嘛,說的也是。」然後,水母君拔起幾根長在地上的草,丟向湖面。
「……那個,是說這是很久以前聽奶奶講過的故事。」水母君說,「這座山的附近,住著神明。」
「神明?」
「恩,叫做水神大人的神明。」水母君盯著湖水說道。水神大人,這個名字讓我不由地想起,自己正在垂釣的這座湖的名字。
「那位水神大人怎麼了嗎?還是說這個事件,是祂所為嗎?」
水母君搖搖頭。
「只是說不定可能是。但是,是在這個湖的附近找到的吧?」
確實那名男子的屍體是在這附近找到的,但是因為這樣就說是水神大人所為也太過異想天開。不知道我這麼想的水母君,繼續淡淡地說。
「一般來說,應該沒什麼人能看得見神明。被看不見什麼東西傷害什麼的也是不可能的」然後水母君向前伸出右手腕,稍微捲起襯衫袖口。在他細白的手腕上,浮現幾處紅色的斑點。
「對看不見的人來說不存在是理所當然的。但是要是『看得見』的人的話,就會被刺傷被咬傷,甚至被其所殺。」
那是,他被自家浴缸裡的水母刺到所留下的痕跡。第一次看到是在小學體育課的時候,過了好幾年都沒有消失,還留在他的身上。Phantom pain,幻肢痛。這好似在哪聽過的單字在我腦中浮現。但那應是指已經失去,已不復存的手腳所產生的痛覺。這樣的情況,應該要說是幻傷比較貼切。
「……但是,最近的神明,會攻擊人類,還會吃人的內臟?」我這麼一說,「恩,該怎麼說呢。」水母君保持直視稍稍地歪了頭。
「神明,是人們無關善惡,崇敬的對象。說不定,也許是獻祭。因為我們的城鎮以前似乎常常發生水災。」毫不拖泥帶水地說完後,水母君再次打了哈欠,接著回頭看像爸爸睡著的吊床,眼神看起來好像有些羨慕。之後,雖然我執著到日落,結果還是一隻什麼都沒有釣到。
晚餐是咖哩。但不是在這裡做的,是媽媽從家裡整鍋帶來的,而且沒有飯也沒有便當盒,是在另外一個鍋子裡煮了烏龍麵,做成咖哩烏龍這樣狼狽草率的模樣。為什麼來露營,還非得吃昨天剩下的咖哩不可,而且為什麼沒有飯。到頭來還都是我一個人在鬧彆扭。
飯後,我與被營火的光吸引而來的蟲子一起眺望夜空,一會兒隨意地與誰交談,一會兒又因為跟爸爸要了點威士忌而被媽媽罵。時間過得驚人地慢,夜空中伴著完整無缺滿月的,是那一整遍彷彿現在就要墜落,亦或是彷彿此處要被吸進去般的滿天星斗。
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酒的關係,我完全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進到帳篷裡。醒來時,我發現自己把睡袋當成鋪被仰躺著。右邊是爸爸跟媽媽,左邊則是水母君稍微有些距離地在帳篷角落,像一隻獨角仙的幼蟲捲曲身體睡著。為什麼會清醒過來呢。外面的營火似乎已經熄滅,四周萬籟俱寂只有蟲鳴,這使得寂靜被更加凸顯。我做起上半身,明明是剛起床,但眼睛卻是連自己都驚訝地相當清醒。不只眼睛,全身五感敏銳地不得了。
有什麼東西。真的是以直覺地,我意識到那個東西的存在。
帳篷外有什麼東西正在蠢蠢欲動。在直覺之後,我聽到了爬行的聲音,且接著便在無意間看到有個巨大的影子落在帳篷壁面上。雖然沒有比我高,但是具有相當的寬幅。那傢伙在帳篷的周圍,偷偷摸摸地往入口方向移動而來。而我在無意識間,也靠近到帳篷開口處,兩層的拉鍊兩個都緊閉著。相隔兩層薄布之外有什麼東西,不可思議的是,我並不覺得它可能是熊。那傢伙的腳,抑或該說是手碰到了帳篷。相較於巨大的身體,那手卻給人極細印象。非常細,且前端尖銳。
鏗鏗鏗鏗,有如金屬互相摩擦的聲音,不知是否是它的鳴叫,但是如果是,那這傢伙更絕對不可能是熊。我摸索著,找到落在帳棚裡的手電筒。就這樣一手握著,另一隻手則慢慢地伸向出入口的拉鍊。嘰哩嘰哩地拉下拉鍊,大約開至單手可以伸進的縫隙,然後將未點燈的手電筒朝向那個縫隙。正當我想要開燈的瞬間,突然我的肩膀從背後被抓住,還來不及驚訝就被封住了嘴。
「……安靜」一陣在耳邊都聽得很勉強的耳語。是水母君的聲音。
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醒來的。從後腦杓可以清楚地聽見他的心臟傳來的鼓動,同時我也聽見自己的心跳,且手電筒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拿走了。
「現在不行。對方也看得見我們。」外頭的氣息依然近在咫尺。
「不可以被發現,我們看得見。不裝作看不見的話。」在細小的低語中,我聽出了一絲顫抖,而因此我也終於冷靜了下來。我以鼻子深深地呼吸兩次後,輕輕拍了水母君的膝蓋兩下,於是水母君便從我嘴上鬆開了手。
幸好有月光與星光,帳篷裡並沒有那麼黑暗。我重新審視帳棚上的黑影,發現他與我屈膝而坐時的視線差不多高。而從我拉開的帳篷縫隙,可以看到那身影若隱若現。然而,由於是大半夜,只看得到一團黑。
鏗鏗鏗鏗,那聲音相當令人不悅,為什麼父母都沒有被吵醒呢。該不會這個聲音,他們可能根本沒有聽見。只有我與水母君,我們兩個聽得見而已。和水母君在一起時,我有時也能看見一般人看不見的東西。這樣的情況,水母君是以「病的傳染」來表現。所謂看得見的病。有時也會因為看得見的關係,而誘發各種症狀。雖說只要離開水母君,病自然就會好。可就算如此我與水母君還是朋友,且見過一次的非日常世界,是難以輕易就放手的。然而,這個病便會惡化。
不知道到底靜止不動了多久,不知不覺,我感受到在外頭的那傢伙背離而去。它的氣息遠離了帳篷,我與水母君在黑暗中四目對望。
「……光是不行的啦。」水母君小聲地說,我點了點頭。接著我們兩人悄悄地靠近帳篷的出入口,用手把那一手能穿過的拉鍊縫隙再拉開一些,然後兩人分別各以一隻眼往外窺視。我倒抽了一口氣。
是蟲子。
長著四隻腳,正往湖邊移動。且那傢伙無比巨大,簡直像是我們相對縮成了小指大小般巨大的昆蟲。顏色像是枯萎的水草,背部看起來有兩張塌塌米那麼大。從頭部長出來的,是似乎連車子都能夾碎的兩隻巨大鐮狀前腳。
「……是大田鱉。」水母君小聲地說。
到了湖邊,那傢伙突然站住腳步,一動也不動。接著它的背部開始蠕動,同時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。那是蟲子摩擦身體的聲音,正當我這麼想的時候,那背部忽然分裂成兩半,有如身體突然往兩側膨脹般,是翅膀張開了。那四片翅膀以肉眼看不見的速度震動,沙~地吹起一陣風,帳篷也隨著搖晃了起來。與其說騰空飛起,不如說像是沿著水面滑行一般。
它緩緩地上升,接著往樹林的方向飛去。湖面又恢復了平靜。我好一陣子動不了也發不出聲音。水母君拉開了拉鍊到外頭,並往湖的方向走去,然後停在剛才巨大蟲子起飛的地方。
「果然,湖水神是大田鱉。跟奶奶說的一樣……」
「……如果被捉到的話,不知道會怎麼樣。」
我想起關於大田鱉的相關知識,它與蜘蛛一樣有著溶解獵物的內臟後,一點一點地吸食的習性。
「如果被捉到的話,我們就會變成祭品。然後今年,這附近一定不會發生水災了唷。」
來到我身邊的水母君這麼說道。祭品,我看向水母君,不禁笑了出來。然後水母君便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,看來應該不是開玩笑。今年如果發生水災,那就是我們的錯了之類的。
「哎呀……,兩個人怎麼都這麼早起啊?」循著聲音的方向,媽媽從帳篷裡探頭出來。是被我的笑聲吵醒了嗎?然後我一看這才發現,四周開始青白地亮了起來。早晨,也即將到來。
「在做什麼啊,你們。」媽媽的話讓我們兩人對望彼此。一瞬間煩惱不知道該怎麼說,但我後來決定據實以告。
「不是,那個,因為在帳棚外看到了有超大的大田鱉,所以就想說觀察一下… …」句句都不是謊言,媽媽在睜大眼睛後,小小地嘆了一口氣。
「那個,水母醬啊」媽媽那時的笑容,是我至今為止沒有看過的那種。「我們家的孩子雖然是個笨蛋,但是未來還請多多照顧了?」
而後水母君,則是罕見地表情有些猶豫後,這麼說道。
「那個,我,雖然一直應該是沒有辦法……但是,在我能力所及範圍內,我是這麼希望的。」
停了數秒的空白,媽媽笑了。當時的水母君果然又是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,看起來應不是在開玩笑。水母君的話,我和媽媽一定是以不同的方式理解了吧。雖然老實說我在心中是想著:「喂喂喂在說什麼呢」,但表面也是一笑置之了。
插圖作者:香菸先生 插畫隨想
這是我國中時期的故事。
那年夏天,我與我的父母還有一位友人共4人,一同去了一趟2天1夜的露營。地點位在流經城鎮的河川上游,我們在景觀優美的湖畔紮營。那是一座名字有些奇怪名叫「水神湖」的湖泊。由於它並沒有登載在觀光手冊上,四下無人就只有我們。
事前的預定是沒有父母參加的。平常採放任主義的他們,聽到小孩兩個人要去露營果然還是覺得危險。突然說自己也要參加,且還擅自介入了各種計畫。現在的我很能理解那種擔心的心情,但當時只單純覺得厭煩,且已掛在嘴上了。然比起自己,我首先得感到抱歉的還是那位的友人,他表面上看起來完全不在意的樣子,當我告知父母也會一起去時,他只說了一句「恩,我知道了」,且在去程的車內,非常普通地與我父母對話,只有我一個人一直不滿抱怨。
「果然水母醬與某人不同,非常有禮貌很穩重呢。」在移動中的車內,媽媽是故意大聲地這麼說的吧。水母是朋友的綽號。因為聽我這麼喊,父母也就跟著一起這樣叫了。但是,什麼叫『水母醬很成熟穩重呢!』。我想著乾脆把這個綽號的由來告訴他們算了。這位友人是所謂『自稱看得見的人』,能看見幽靈,或是自家浴缸裡不可能有的水母,所以他的綽號叫做水母。然我把想要說出口的心情,吞了回去。水母君那天,是身穿長袖襯衫黑色緊身運動外套的打扮。他不喜歡在不熟悉的人面前坦膚露肌。就是那麼一回事。
「嘛、是說這孩子從剛開始就一直鬧彆扭呢。」吵死了,是誰的錯啊。
沿著窄細的山路攀升了大約幾分鐘後,抵達目的地時大約是上午10點左右。由於沒有任何人為介入,整片湖水相當乾淨澄澈。藍天上飄著幾處白雲,四周綠意隨著微風沙沙作響。卸下行李,為了今天請了休假的爸爸幹勁十足地搭起帳棚,水母君在一旁幫忙。而我則是撿拾掉落石塊蓋起簡單的爐灶。嘴上好強但身體虛弱的媽媽則是坐在樹蔭的保冷箱上,看著大家作業。
帳篷完成後,媽媽用我做的爐灶準備了午餐。與蔬菜一起燉煮,加上醬油與美乃滋的隨興義大利麵,撒上柴魚來吃。與外觀一樣,味道也相當隨興,但非常美味。
「話說,之前也有一次來過這裡呢。」在吃飯中的神來一句,配著義大利麵從中午就喝起酒的爸爸,以認真的口吻說。「那個時候,沒能像現在這麼優閒呢。」
那是在我們出生前發生的事情。住在山麓街道的一名男子,入山後行蹤不明。隔天接獲家屬通報後,人們組成了搜索隊,在山中進行了好幾天的搜索。在消防署工作的爸爸也加入搜索對中。然後在大約2天左右,行蹤不明的男子,在湖的附近被發現,死狀悽慘。
「才過了2天就變得像木乃伊一樣,真是驚人。一隻手腕被碎屍萬段根本不見了,還有動物的爪痕,且腹部被挖出一個大空洞,內臟都被吃光。大家懷疑可能是熊所為,一片譁然呢。於是便找了獵友會,想說找到男子接下來要找熊。」我與水母君無言地面面相覷。而在一旁的媽媽雖然明顯地露出想阻止的表情,但我卻毫不在意地問了爸爸。
「然後呢?有找到那隻熊嗎?」
「沒,沒有找到。本來也就有聽說不是熊。獵友會的人們說,那絕對不是熊幹的。傷口太大了呢。嘛,確實在那時候,也沒有聽說在這座山有熊出沒。但是如果不是熊的話,那麼到底是什麼呢。」
「……那東西有可能出沒的這座山,你把我們帶來這裡?」媽媽瞪著爸爸這麼說道,爸爸則是裝著一臉沒事地喝著瓶裝啤酒。
「已經是幾十年前的事了,不需要擔心。而且,不管是哪一座山多少都有發生一兩起事故,什麼都怕的話不就什麼都做不了?」
「雖這麼說,這也不是在吃飯的時候適合說的吧… …」媽媽還對著喝啤酒喝得很美味的爸爸罵道「這個醉鬼!」,看到夫婦這樣的對話,我不經再次覺得自己的毒舌也是傳自媽媽。
「啊啊,我想起來了… … 。驗屍專家也說,那不是熊。」喝完第一瓶罐裝啤酒的爸爸,就那樣維持抬著下巴望向天空的狀態,向著某處自言自語一般。
「說腹部傷口附近的內臟,完全溶解什麼的。」
「你在不停下來我就刺下去囉。」在媽媽將筷子作勢刺向爸爸,這段對話便結束了。
午餐後,一直到日落前我們各自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度過。媽媽邊讀書,一邊又抓著坐在一旁的水母君說話。而醉鬼則是把特地從家裡搬來的吊床綁在樹上午睡。而我則是一個勁地釣魚。把在那附近石頭下的蟲子作為誘餌,雖然也不知道從這湖裡能釣到什麼東西,但這湖景怎麼也看不膩,於是又想著要能釣能到什麼就好了呢,當時心情有些鬱悶。
當我坐在小折凳上發呆時,似乎終於從媽媽那裏被解放的水母君,來到我身邊坐了下來。兩個人就這樣一言不發地望著湖面好一陣子。不知何處突然傳來一聲嗶的鳥鳴, 伴隨著樹木相互摩擦的聲音,幾隻焦茶色的身影劃過我們的頭頂,由西往東橫過。
「剛剛爸爸的話,你覺得是真的嗎?」在看見鳥影后,我若無其事地問道。正在打哈欠的水母君,一邊以兩手腕抹掉兩眼的眼淚,然後就那樣「恩―」地伸了懶腰。「我也不是當事人。」
「嘛,說的也是。」然後,水母君拔起幾根長在地上的草,丟向湖面。
「……那個,是說這是很久以前聽奶奶講過的故事。」水母君說,「這座山的附近,住著神明。」
「神明?」
「恩,叫做水神大人的神明。」水母君盯著湖水說道。水神大人,這個名字讓我不由地想起,自己正在垂釣的這座湖的名字。
「那位水神大人怎麼了嗎?還是說這個事件,是祂所為嗎?」
水母君搖搖頭。
「只是說不定可能是。但是,是在這個湖的附近找到的吧?」
確實那名男子的屍體是在這附近找到的,但是因為這樣就說是水神大人所為也太過異想天開。不知道我這麼想的水母君,繼續淡淡地說。
「一般來說,應該沒什麼人能看得見神明。被看不見什麼東西傷害什麼的也是不可能的」然後水母君向前伸出右手腕,稍微捲起襯衫袖口。在他細白的手腕上,浮現幾處紅色的斑點。
「對看不見的人來說不存在是理所當然的。但是要是『看得見』的人的話,就會被刺傷被咬傷,甚至被其所殺。」
那是,他被自家浴缸裡的水母刺到所留下的痕跡。第一次看到是在小學體育課的時候,過了好幾年都沒有消失,還留在他的身上。Phantom pain,幻肢痛。這好似在哪聽過的單字在我腦中浮現。但那應是指已經失去,已不復存的手腳所產生的痛覺。這樣的情況,應該要說是幻傷比較貼切。
「……但是,最近的神明,會攻擊人類,還會吃人的內臟?」我這麼一說,「恩,該怎麼說呢。」水母君保持直視稍稍地歪了頭。
「神明,是人們無關善惡,崇敬的對象。說不定,也許是獻祭。因為我們的城鎮以前似乎常常發生水災。」毫不拖泥帶水地說完後,水母君再次打了哈欠,接著回頭看像爸爸睡著的吊床,眼神看起來好像有些羨慕。之後,雖然我執著到日落,結果還是一隻什麼都沒有釣到。
晚餐是咖哩。但不是在這裡做的,是媽媽從家裡整鍋帶來的,而且沒有飯也沒有便當盒,是在另外一個鍋子裡煮了烏龍麵,做成咖哩烏龍這樣狼狽草率的模樣。為什麼來露營,還非得吃昨天剩下的咖哩不可,而且為什麼沒有飯。到頭來還都是我一個人在鬧彆扭。
飯後,我與被營火的光吸引而來的蟲子一起眺望夜空,一會兒隨意地與誰交談,一會兒又因為跟爸爸要了點威士忌而被媽媽罵。時間過得驚人地慢,夜空中伴著完整無缺滿月的,是那一整遍彷彿現在就要墜落,亦或是彷彿此處要被吸進去般的滿天星斗。
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酒的關係,我完全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進到帳篷裡。醒來時,我發現自己把睡袋當成鋪被仰躺著。右邊是爸爸跟媽媽,左邊則是水母君稍微有些距離地在帳篷角落,像一隻獨角仙的幼蟲捲曲身體睡著。為什麼會清醒過來呢。外面的營火似乎已經熄滅,四周萬籟俱寂只有蟲鳴,這使得寂靜被更加凸顯。我做起上半身,明明是剛起床,但眼睛卻是連自己都驚訝地相當清醒。不只眼睛,全身五感敏銳地不得了。
有什麼東西。真的是以直覺地,我意識到那個東西的存在。
帳篷外有什麼東西正在蠢蠢欲動。在直覺之後,我聽到了爬行的聲音,且接著便在無意間看到有個巨大的影子落在帳篷壁面上。雖然沒有比我高,但是具有相當的寬幅。那傢伙在帳篷的周圍,偷偷摸摸地往入口方向移動而來。而我在無意識間,也靠近到帳篷開口處,兩層的拉鍊兩個都緊閉著。相隔兩層薄布之外有什麼東西,不可思議的是,我並不覺得它可能是熊。那傢伙的腳,抑或該說是手碰到了帳篷。相較於巨大的身體,那手卻給人極細印象。非常細,且前端尖銳。
鏗鏗鏗鏗,有如金屬互相摩擦的聲音,不知是否是它的鳴叫,但是如果是,那這傢伙更絕對不可能是熊。我摸索著,找到落在帳棚裡的手電筒。就這樣一手握著,另一隻手則慢慢地伸向出入口的拉鍊。嘰哩嘰哩地拉下拉鍊,大約開至單手可以伸進的縫隙,然後將未點燈的手電筒朝向那個縫隙。正當我想要開燈的瞬間,突然我的肩膀從背後被抓住,還來不及驚訝就被封住了嘴。
「……安靜」一陣在耳邊都聽得很勉強的耳語。是水母君的聲音。
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醒來的。從後腦杓可以清楚地聽見他的心臟傳來的鼓動,同時我也聽見自己的心跳,且手電筒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拿走了。
「現在不行。對方也看得見我們。」外頭的氣息依然近在咫尺。
「不可以被發現,我們看得見。不裝作看不見的話。」在細小的低語中,我聽出了一絲顫抖,而因此我也終於冷靜了下來。我以鼻子深深地呼吸兩次後,輕輕拍了水母君的膝蓋兩下,於是水母君便從我嘴上鬆開了手。
幸好有月光與星光,帳篷裡並沒有那麼黑暗。我重新審視帳棚上的黑影,發現他與我屈膝而坐時的視線差不多高。而從我拉開的帳篷縫隙,可以看到那身影若隱若現。然而,由於是大半夜,只看得到一團黑。
鏗鏗鏗鏗,那聲音相當令人不悅,為什麼父母都沒有被吵醒呢。該不會這個聲音,他們可能根本沒有聽見。只有我與水母君,我們兩個聽得見而已。和水母君在一起時,我有時也能看見一般人看不見的東西。這樣的情況,水母君是以「病的傳染」來表現。所謂看得見的病。有時也會因為看得見的關係,而誘發各種症狀。雖說只要離開水母君,病自然就會好。可就算如此我與水母君還是朋友,且見過一次的非日常世界,是難以輕易就放手的。然而,這個病便會惡化。
不知道到底靜止不動了多久,不知不覺,我感受到在外頭的那傢伙背離而去。它的氣息遠離了帳篷,我與水母君在黑暗中四目對望。
「……光是不行的啦。」水母君小聲地說,我點了點頭。接著我們兩人悄悄地靠近帳篷的出入口,用手把那一手能穿過的拉鍊縫隙再拉開一些,然後兩人分別各以一隻眼往外窺視。我倒抽了一口氣。
是蟲子。
長著四隻腳,正往湖邊移動。且那傢伙無比巨大,簡直像是我們相對縮成了小指大小般巨大的昆蟲。顏色像是枯萎的水草,背部看起來有兩張塌塌米那麼大。從頭部長出來的,是似乎連車子都能夾碎的兩隻巨大鐮狀前腳。
「……是大田鱉。」水母君小聲地說。
到了湖邊,那傢伙突然站住腳步,一動也不動。接著它的背部開始蠕動,同時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。那是蟲子摩擦身體的聲音,正當我這麼想的時候,那背部忽然分裂成兩半,有如身體突然往兩側膨脹般,是翅膀張開了。那四片翅膀以肉眼看不見的速度震動,沙~地吹起一陣風,帳篷也隨著搖晃了起來。與其說騰空飛起,不如說像是沿著水面滑行一般。
它緩緩地上升,接著往樹林的方向飛去。湖面又恢復了平靜。我好一陣子動不了也發不出聲音。水母君拉開了拉鍊到外頭,並往湖的方向走去,然後停在剛才巨大蟲子起飛的地方。
「果然,湖水神是大田鱉。跟奶奶說的一樣……」
「……如果被捉到的話,不知道會怎麼樣。」
我想起關於大田鱉的相關知識,它與蜘蛛一樣有著溶解獵物的內臟後,一點一點地吸食的習性。
「如果被捉到的話,我們就會變成祭品。然後今年,這附近一定不會發生水災了唷。」
來到我身邊的水母君這麼說道。祭品,我看向水母君,不禁笑了出來。然後水母君便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,看來應該不是開玩笑。今年如果發生水災,那就是我們的錯了之類的。
「哎呀……,兩個人怎麼都這麼早起啊?」循著聲音的方向,媽媽從帳篷裡探頭出來。是被我的笑聲吵醒了嗎?然後我一看這才發現,四周開始青白地亮了起來。早晨,也即將到來。
「在做什麼啊,你們。」媽媽的話讓我們兩人對望彼此。一瞬間煩惱不知道該怎麼說,但我後來決定據實以告。
「不是,那個,因為在帳棚外看到了有超大的大田鱉,所以就想說觀察一下… …」句句都不是謊言,媽媽在睜大眼睛後,小小地嘆了一口氣。
「那個,水母醬啊」媽媽那時的笑容,是我至今為止沒有看過的那種。「我們家的孩子雖然是個笨蛋,但是未來還請多多照顧了?」
而後水母君,則是罕見地表情有些猶豫後,這麼說道。
「那個,我,雖然一直應該是沒有辦法……但是,在我能力所及範圍內,我是這麼希望的。」
停了數秒的空白,媽媽笑了。當時的水母君果然又是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,看起來應不是在開玩笑。水母君的話,我和媽媽一定是以不同的方式理解了吧。雖然老實說我在心中是想著:「喂喂喂在說什麼呢」,但表面也是一笑置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