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村君 匿名 2016/10/19
日文原文
插圖作者:香菸先生 插畫隨想
這是我國小6年級左右所發生的事。
那年冬天,鄰近太平洋的城鎮下起了雪,積雪深達數十公分,而這是相隔好幾年才有的事。
早上起床時,我就發現窗外的景色與以往不同。往年不曾見的積雪使大人們困擾不已,但孩子們則因為是出生以來第一次看到純白世界而無比興奮,包含我在內,內心確實感到小小雀躍。那證據便是比平常要早上三十分鐘到校的我,發現校園裡已經有許多學生的身影。那一天第一節課是體育課,由於難得有雪,課程變成收集採挖校園中的雪來製作雪人。全班通力合作下的結果,是完成了一座比小孩身高要高的巨大相撲橫綱。
頭上好好地戴上塑膠水桶,兩手則是樹枝。右手是破破爛爛的麻布手套,左手則是紅色手套。鼻子是黃色的點心空盒,銀色的雙眼是用空鋁罐反塞進去,嘴上則讓它叼了個藍色的哨子。在哨子的吹孔還插入了細枝,用來加以固定。胸前有三個鈕扣,由顏色不同的寶特瓶蓋構成。此外我們還做了花型的名牌,而這個也用樹枝插在胸口附近,使名牌固定不易脫落。它的名字叫做『雪村君』。雖然我已經忘記是誰取的,只記得似乎有誰說,如果幫雪人取名字的話,它就比較不容易融化。
除了口哨、頭上的塑膠水桶還有名牌外,其他全都是後山或是操場周邊掉落的東西。大家為這樣的成果心滿意足。
雪村君被安置在校舍與操場之間的花壇旁,理由是這裡背陽的時間較長,雪人比較不容易融化。完成時,由於機會難得,老師還拿了照相機,大家圍著雪村君合影紀念。午休,在前往校園玩耍時,我不經意地看向雪村君,發現它那一雙銀色的眼珠分別黏著一紅一藍的小磁鐵。不知道是誰從教室拿出來的。此外,嘴邊應該被以粉筆的粉塗上紅色,呈現出滿意的微笑。是說它沒有眉毛呢,這麼想的我,撿起腳邊的落葉兩片,身長身體壓在他的眼睛上方。遠遠眺望,至今為止笑著雪村君因為我的關係,變成笑得有點困擾的模樣。
而雖然那一天晚上的天氣預報說已經不會下雪,但寒氣依舊滯留,最低溫在冰點以下的日子似乎還會持續好幾天。隔天上學時,雪村君的脖子上圍了一條圍巾。不知道是誰好心地從家裡還是哪兒帶來的舊衣物。如果這是以前的故事的話,這位好心的誰,家門口大概會收到米俵(※註1)吧。
※註1:日本古代以草編成袋,內裝有稻米。
「啊咧?」剛才在校門口開始一起走的朋有說道:「喂喂,不覺得雪村君,好像有點移動?」
確實仔細一看,它與昨天站的位置有點點不同。感覺不是應該要離校設再遠一些嗎?現在則是一副快倒靠向牆壁的模樣。但是現在的位置比較容易逃過日曬。或許是那位好心的人在幫它掛上圍巾時,順便將它移往比較陰影的地方。我這麼一說,朋友便也就接受了。然對我而言,則是覺得它似乎有點變胖,但我又自我解釋那是因為它的頭很重,導致它往橫向膨脹的結果。
過了幾天,即便校舍周圍的積雪都完全融化,雪村君仍健康地變得肥嘟嘟。當時,雪村君會為了追求遮陰而移動已是眾所皆知的事實。具體而言,它會由東向西配合太陽的移動,不要跑出校舍的陰影外稍稍地移動身體。順道一提,雪村君所在的位置正好在我們二樓教室正下方,只要稍微從窗戶探出頭,就能望見它的頭頂。有一次,我為了想確認是誰移動了雪村君,而拜託坐在窗邊的朋友,請他暗中監視了一整天,然還是沒能抓到犯人。雖然這麼說,在意此事的幾乎只有我一個人,就連被我拜託監視的朋友也興趣缺缺地說:「大概,是工友吧?」
此外還發生過一個事件。在午休時,有低年級生打算惡作劇,伸長軟水管到雪村君的地方想要撒水。但由於留在教室的數名朋友及早發現,而並未得逞。
然而他們發現雪村君身陷危機的理由,並不是因為偶然望窗外下方看,而是「聽見了哨子聲」。當然,『只是寒風的說法』也相當有力,但在班上姑且定調為是『雪村君吹哨子呼救』。在這件雪村君殺人未遂事件後,不知不覺班上有一部分的人會時不時地偷瞄注意窗外它的樣子,這樣的氛圍油然而生。
又過了幾天。根據天氣預報,寒氣的高峰已過,且也能開始從陽光感受到暖意。而雪村君,則是明顯地小了一圈。臉部歪斜,看起來彷彿小小地歪著頭。以前堅硬緊實的雪也變得有些鬆散。那一天上學的我,看見它的鈕扣掉了一個,眉毛被剃了一邊,眼珠的空罐也浮起了幾公分,鼻子也掉落不知去向。那模樣著實令人覺得可憐,於是我便將浮起的眼珠押入,新的鼻子則用花壇裡的石頭加以修繕。作業完成後,突然,我發現雪村君好像盯著我瞧。不知道是不是作業時偶然就變成這樣了呢。雖然粉筆的紅嘴幾乎快消失殆盡,叼著哨子的嘴角,仍微微地笑著。
順道一提,因為那天正好有機會跟工友說上話於是我便試著詢問,但他表示自己不曾移動雪人。我雖然也試著跟朋友提起這件事,但是只得到「嗯~」的回應。雪村君依舊為了盡量不要暴露在曬得到太陽的地方而移動著,然而他的身體也確實地慢慢融化。且彷彿乘勝追擊一般,週六日連續兩天都下了雨。這麼一來,雪村君的命運也到了盡頭了吧。
雖然大家應該都是這麼想,但週一到校一看,他依然活著,頭頂上撐有一把大型的海灘遮陽傘。但是這一次我馬上就知道犯人的身分。是校長。然校長雖自己然給它撐了傘,但似乎也沒有料想到雪村君可以撐過週末。接下來的幾天,它仍持續存活。一算自從它誕生以來已過了半個月,以南國出生的雪人來說,算是相當驚人地長壽。
在某個溫暖晴朗的日子。第二節國文課的上課途中,窗戶外的校舍一旁傳來了哨子聲。教室中的人無不面面相覷,連寫著板書的班導也停下手。首先是窗邊一排的學生們,將頭伸出窗外往外瞧。忽然有誰「啊」了一聲,教室便陷入嘈雜。連著班導師,所有人有的將身體伸出窗外,有的則是起立往窗戶方向聚集。操場上,雪村君立在那裏。一直在校舍陰影處的它到底是怎麼移動的,至今仍是個謎。雖然也有人說校長很可疑,但仍舊是個謎。
從我們教室的正下方到操場為止,有著宛如蛞蝓留下涎線般,雪跡碎片形成拖曳的痕跡。它的身體早已無法保持原型,因為直接照射到太陽熱能的關係而幾乎快要融化殆盡。在那快融掉的身體上,有著勉強保有形狀的頭部黏附在上面。以形狀來說近似荷包蛋。雪村君筆直地望向我們的教室。一隻手在融化中以不自然的狀態筆直地伸向空中,看起來就像是在道別一樣。
雖然動機各有不同,但是注意到的大家全都飛奔出教室。到達操場時,它的身體已經崩毀,剛才還伸向天際的手也無力地倒下。鼻子、單隻眼睛、全部的鈕扣以及圍巾全都在移動中散落,頭頂上的塑膠水桶還在,簡直是奇蹟。當班級全部到齊時,雪村君右眼附近的雪全都崩解,空罐滾落到操場上。班導師低語著什麼,瞑目且雙手合十。班上大約有三分一的人跟著效仿。
接著剩下的國文課時間,都用來處理雪村均的殘骸。我以鏟子挖起它頭部分的雪,發現出現了一個小小的茶色物體。拿在手上一瞧,是一個核桃。這並不是使用在它臉部的東西,搞不好是在雪村君誕生之際,在滾雪時混進去的也說不定。當我將它對向空中眺望時,一位朋友來到我的身邊,跟我一起看著那顆果實。
「從頭裡,跑出這樣的東西」我一說,他則是沒什麼興趣的樣子「嗯~」了一聲,然後說:「好像人的腦呢。」雖然我實際上是想,這傢伙到底在說什麼,但以形狀、皺褶來說,還真的與人腦有幾分神似。
操場上的屍骸被清理乾淨。原本構成雪村君的雪水則全都讓它流進排水溝裡,垃圾也好好地分類丟棄,除此之外的部位也都物歸原處。但唯獨它的名牌被用大頭針釘在教室後方,直到我們畢業為止它都在那裏。
雪村君誕生的那一天,大家一起拍的照片,被收錄在畢業紀念冊裡。照片中的雪村君,與學生們一樣兩手都比了YA的手勢。有時在同學會等聚會上,到底是誰讓它比了YA一事,也成了話題。當然,大家都說不是自己,而唯獨就這點也不可能是工友或是校長,犯人仍舊是個謎。
插圖作者:香菸先生 插畫隨想
這是我國小6年級左右所發生的事。
那年冬天,鄰近太平洋的城鎮下起了雪,積雪深達數十公分,而這是相隔好幾年才有的事。
早上起床時,我就發現窗外的景色與以往不同。往年不曾見的積雪使大人們困擾不已,但孩子們則因為是出生以來第一次看到純白世界而無比興奮,包含我在內,內心確實感到小小雀躍。那證據便是比平常要早上三十分鐘到校的我,發現校園裡已經有許多學生的身影。那一天第一節課是體育課,由於難得有雪,課程變成收集採挖校園中的雪來製作雪人。全班通力合作下的結果,是完成了一座比小孩身高要高的巨大相撲橫綱。
頭上好好地戴上塑膠水桶,兩手則是樹枝。右手是破破爛爛的麻布手套,左手則是紅色手套。鼻子是黃色的點心空盒,銀色的雙眼是用空鋁罐反塞進去,嘴上則讓它叼了個藍色的哨子。在哨子的吹孔還插入了細枝,用來加以固定。胸前有三個鈕扣,由顏色不同的寶特瓶蓋構成。此外我們還做了花型的名牌,而這個也用樹枝插在胸口附近,使名牌固定不易脫落。它的名字叫做『雪村君』。雖然我已經忘記是誰取的,只記得似乎有誰說,如果幫雪人取名字的話,它就比較不容易融化。
除了口哨、頭上的塑膠水桶還有名牌外,其他全都是後山或是操場周邊掉落的東西。大家為這樣的成果心滿意足。
雪村君被安置在校舍與操場之間的花壇旁,理由是這裡背陽的時間較長,雪人比較不容易融化。完成時,由於機會難得,老師還拿了照相機,大家圍著雪村君合影紀念。午休,在前往校園玩耍時,我不經意地看向雪村君,發現它那一雙銀色的眼珠分別黏著一紅一藍的小磁鐵。不知道是誰從教室拿出來的。此外,嘴邊應該被以粉筆的粉塗上紅色,呈現出滿意的微笑。是說它沒有眉毛呢,這麼想的我,撿起腳邊的落葉兩片,身長身體壓在他的眼睛上方。遠遠眺望,至今為止笑著雪村君因為我的關係,變成笑得有點困擾的模樣。
而雖然那一天晚上的天氣預報說已經不會下雪,但寒氣依舊滯留,最低溫在冰點以下的日子似乎還會持續好幾天。隔天上學時,雪村君的脖子上圍了一條圍巾。不知道是誰好心地從家裡還是哪兒帶來的舊衣物。如果這是以前的故事的話,這位好心的誰,家門口大概會收到米俵(※註1)吧。
※註1:日本古代以草編成袋,內裝有稻米。
「啊咧?」剛才在校門口開始一起走的朋有說道:「喂喂,不覺得雪村君,好像有點移動?」
確實仔細一看,它與昨天站的位置有點點不同。感覺不是應該要離校設再遠一些嗎?現在則是一副快倒靠向牆壁的模樣。但是現在的位置比較容易逃過日曬。或許是那位好心的人在幫它掛上圍巾時,順便將它移往比較陰影的地方。我這麼一說,朋友便也就接受了。然對我而言,則是覺得它似乎有點變胖,但我又自我解釋那是因為它的頭很重,導致它往橫向膨脹的結果。
過了幾天,即便校舍周圍的積雪都完全融化,雪村君仍健康地變得肥嘟嘟。當時,雪村君會為了追求遮陰而移動已是眾所皆知的事實。具體而言,它會由東向西配合太陽的移動,不要跑出校舍的陰影外稍稍地移動身體。順道一提,雪村君所在的位置正好在我們二樓教室正下方,只要稍微從窗戶探出頭,就能望見它的頭頂。有一次,我為了想確認是誰移動了雪村君,而拜託坐在窗邊的朋友,請他暗中監視了一整天,然還是沒能抓到犯人。雖然這麼說,在意此事的幾乎只有我一個人,就連被我拜託監視的朋友也興趣缺缺地說:「大概,是工友吧?」
此外還發生過一個事件。在午休時,有低年級生打算惡作劇,伸長軟水管到雪村君的地方想要撒水。但由於留在教室的數名朋友及早發現,而並未得逞。
然而他們發現雪村君身陷危機的理由,並不是因為偶然望窗外下方看,而是「聽見了哨子聲」。當然,『只是寒風的說法』也相當有力,但在班上姑且定調為是『雪村君吹哨子呼救』。在這件雪村君殺人未遂事件後,不知不覺班上有一部分的人會時不時地偷瞄注意窗外它的樣子,這樣的氛圍油然而生。
又過了幾天。根據天氣預報,寒氣的高峰已過,且也能開始從陽光感受到暖意。而雪村君,則是明顯地小了一圈。臉部歪斜,看起來彷彿小小地歪著頭。以前堅硬緊實的雪也變得有些鬆散。那一天上學的我,看見它的鈕扣掉了一個,眉毛被剃了一邊,眼珠的空罐也浮起了幾公分,鼻子也掉落不知去向。那模樣著實令人覺得可憐,於是我便將浮起的眼珠押入,新的鼻子則用花壇裡的石頭加以修繕。作業完成後,突然,我發現雪村君好像盯著我瞧。不知道是不是作業時偶然就變成這樣了呢。雖然粉筆的紅嘴幾乎快消失殆盡,叼著哨子的嘴角,仍微微地笑著。
順道一提,因為那天正好有機會跟工友說上話於是我便試著詢問,但他表示自己不曾移動雪人。我雖然也試著跟朋友提起這件事,但是只得到「嗯~」的回應。雪村君依舊為了盡量不要暴露在曬得到太陽的地方而移動著,然而他的身體也確實地慢慢融化。且彷彿乘勝追擊一般,週六日連續兩天都下了雨。這麼一來,雪村君的命運也到了盡頭了吧。
雖然大家應該都是這麼想,但週一到校一看,他依然活著,頭頂上撐有一把大型的海灘遮陽傘。但是這一次我馬上就知道犯人的身分。是校長。然校長雖自己然給它撐了傘,但似乎也沒有料想到雪村君可以撐過週末。接下來的幾天,它仍持續存活。一算自從它誕生以來已過了半個月,以南國出生的雪人來說,算是相當驚人地長壽。
在某個溫暖晴朗的日子。第二節國文課的上課途中,窗戶外的校舍一旁傳來了哨子聲。教室中的人無不面面相覷,連寫著板書的班導也停下手。首先是窗邊一排的學生們,將頭伸出窗外往外瞧。忽然有誰「啊」了一聲,教室便陷入嘈雜。連著班導師,所有人有的將身體伸出窗外,有的則是起立往窗戶方向聚集。操場上,雪村君立在那裏。一直在校舍陰影處的它到底是怎麼移動的,至今仍是個謎。雖然也有人說校長很可疑,但仍舊是個謎。
從我們教室的正下方到操場為止,有著宛如蛞蝓留下涎線般,雪跡碎片形成拖曳的痕跡。它的身體早已無法保持原型,因為直接照射到太陽熱能的關係而幾乎快要融化殆盡。在那快融掉的身體上,有著勉強保有形狀的頭部黏附在上面。以形狀來說近似荷包蛋。雪村君筆直地望向我們的教室。一隻手在融化中以不自然的狀態筆直地伸向空中,看起來就像是在道別一樣。
雖然動機各有不同,但是注意到的大家全都飛奔出教室。到達操場時,它的身體已經崩毀,剛才還伸向天際的手也無力地倒下。鼻子、單隻眼睛、全部的鈕扣以及圍巾全都在移動中散落,頭頂上的塑膠水桶還在,簡直是奇蹟。當班級全部到齊時,雪村君右眼附近的雪全都崩解,空罐滾落到操場上。班導師低語著什麼,瞑目且雙手合十。班上大約有三分一的人跟著效仿。
接著剩下的國文課時間,都用來處理雪村均的殘骸。我以鏟子挖起它頭部分的雪,發現出現了一個小小的茶色物體。拿在手上一瞧,是一個核桃。這並不是使用在它臉部的東西,搞不好是在雪村君誕生之際,在滾雪時混進去的也說不定。當我將它對向空中眺望時,一位朋友來到我的身邊,跟我一起看著那顆果實。
「從頭裡,跑出這樣的東西」我一說,他則是沒什麼興趣的樣子「嗯~」了一聲,然後說:「好像人的腦呢。」雖然我實際上是想,這傢伙到底在說什麼,但以形狀、皺褶來說,還真的與人腦有幾分神似。
操場上的屍骸被清理乾淨。原本構成雪村君的雪水則全都讓它流進排水溝裡,垃圾也好好地分類丟棄,除此之外的部位也都物歸原處。但唯獨它的名牌被用大頭針釘在教室後方,直到我們畢業為止它都在那裏。
雪村君誕生的那一天,大家一起拍的照片,被收錄在畢業紀念冊裡。照片中的雪村君,與學生們一樣兩手都比了YA的手勢。有時在同學會等聚會上,到底是誰讓它比了YA一事,也成了話題。當然,大家都說不是自己,而唯獨就這點也不可能是工友或是校長,犯人仍舊是個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