短篇小說----無法承受之罪
「幸福是一種罪過嗎?」莫,若有似無地問著。
癱坐在輪椅上,莫那一身水藍的病榻服上異常的深色塊狀不斷的擴大,最終沿著輪椅的輪軸與地上的大片血紅匯流。
即使我對於自己犯行的過程毫無記憶,然手裡緊握的那把手術刀,使我意識到莫的死亡與自己脫離不了任何關係。必須逃亡。在護士們那宛若火車急煞的尖叫劃破耳膜前。
於是我拔足狂奔,幾乎沒有任何時間能夠思考,只有無數的隻字片句閃過了我的腦海。
「……莫真的死嗎?!」
「那把手術刀是哪裡冒出來的?」
「等等這裡是3樓,得躲到地下室才行」
「搭電梯的話,這副模樣絕對不行」
「啊啊……到底……到底為什麼會作出這種事…..」
血的腥味與汗水的嫌膩刺痛鼻腔,心臟吵鬧的鼓譟使我失去了大部分的聽力,但遠方紛亂的腳步聲仍依稀可以察覺,且可知有許多,都是朝自己的方向直衝而來。平常只有醫院晨間收音機體操的活動度,我的身體已經無法負荷這不過短短幾分鐘的奔跑。拖著快要失去平衡的身軀,2樓下個轉角,有間人煙稀少的化妝室,抱著想著多少拖延一點時間的想法,我毫不猶豫地將自己隱身其中。
屈膝,腦部終於獲得了些許的氧氣,我得以開始認真思索自己的處境。「簡直就像被群狼獵捕的幼鹿呢。」我忍不住苦笑,隨之脫口而出的,是連自己都覺得過於冷靜的話語。
自己在剛才刺死了與自己同病房的病友,且對自己的犯行過程毫無印象,單純的只是因為恐懼,而進行了虛脫式奔逃。明明已經離開了意外現場,但不知道為什麼,鮮血令人作嘔鐵銹味卻似乎比剛才更為強烈。視野開始變得模糊,且剛才就顫抖不止的手指似乎正漸漸失去熱度,暈眩也隨之而來。
『也許是過度緊張後的鬆懈所帶來的後遺症吧……』為了緩和陣陣不止嘔吐感,我閉上了雙眼,黑暗中浮現的,是莫轉著輪椅,玩耍似地在病房來回滑動的身影。
「已經沒關係了唷~」莫愉快的語氣,卻似在安慰。
「是阿!莫其實已經不需要輪椅了呢。」我回應道。
再過幾天,就是莫出院的日子,雖然現在的他仍坐著輪椅,不過那也只是純屬玩鬧,他那因心理障礙無法站立的雙腳,其實已經能自由行走,而其精神也已被診斷為非常穩定的狀態。然而與他幾乎是同期入院的我,由於種種因素無家可歸,已是半收留的狀態在這裡生活,大概也就是會在這裡耗上一輩子了吧。而難道,這就是自己失控殺了莫的原因嗎?
還記得第一次見到莫時,他腹部裹著厚厚的白色紗布,原因是因為「切腹自殺」,當時我還為此大笑不止。而莫卻是毫不在意的以怪腔怪調的語氣指著自己的腹部道:「想不想知道我少了什麼?」,而這反應更是讓我笑岔氣。然而,莫那與其年齡不符的舉手投足,還有那一張以男性來說過於端正的臉蛋,都深深的吸引著我。
「紳,是因為失去手腕才進來的吧。」還記某一天,莫輕撫著我已被截肢的左手腕斷面說道。從未想要向任何人訴說,自己為何失去左手的我,在莫親吻那斷面時,眼淚不聽使喚的奪眶而出。在這裡的人都是因為失去了什麼,才進來的,這是莫的理論。那天晚上,我與他相擁入眠,莫告訴了我,他腹部的傷是他的母親劃下的,因為他的母親認為自己繼父的孩子,在他的肚子裡。而我則告訴他,我的左掌是自己砍掉的,至於原因,我仍想不起來。
「紳,也想坐坐看嗎?」
「欸?」
「很有趣唷!」
莫從輪椅爬上了我的床,後催促著我坐上去。
「又不是沒坐過……」我苦笑著,還是聽從了指示。
下一個瞬間,莫從病床上彎腰,親吻了坐在輪椅上的我。
「莫……」
「莫想跟紳一直……在一起不行嗎?」
我沒有回答,只是默默地回望著。莫到現在都還站不起來,其實是不想離開我,這是昨天莫的主治醫生告訴我的事實。本以為是因為切腹劇烈的身體疼痛與剝離感,讓莫的腦部認為雙腳已經失去,進而導致無法站立。然而,護士們發現,莫其實已經能夠行走,只是仍故作殘廢。
「紳?」莫的瞳孔不安地晃動,因為如果是平常,我總是毫不猶豫,沒有任何躊躇地告訴他,我與他有著相同的願望。
「莫,也該學會怎麼好好照顧自己了,而且莫的家人也……」
「也是,那麼再見了……」與平靜的語氣相左,他秀麗的臉孔,忽然扭曲成一團。
「莫……」我變得不知所措,莫的情感比我想的要沉重許多。
「…紳…你是對的…不應該是這樣的…紳,我們…都是男人…..」
「莫,不是的…我…」
當我碰上他的肩膀時,歇斯底里的莫安靜了來。
門外突然響起腳步聲打斷了我的回想,那是緩慢感受不到威脅的步伐,且只有一個人,筆直且沒有猶豫的向我所躲藏的位置走來。
『在那之後,莫似乎說了什麼…….』比起那腳步,我下意識更在乎那被斬斷的回憶線索。
『在我失控,殺了他之前……莫他』
『幸福是一種罪過嗎?』
幾乎與敲門聲同時,我極度費神地終於回想起莫說的最後一句話。然而我記得莫似乎有說過答案,這使我又再次陷入思索的掙扎之中。
異常規律的敲門聲絲毫沒有要停止的跡象。我感到極度的疲憊,似乎只要在一次閉上雙眼,便會陷入沉睡之中,意識矇矓間,反覆的作嘔感,與頭痛沒有停過,可我仍不想放棄。
『如果任何事物,都需要代價的話……』
「嗚……」一股噁心感從腹部湧上,我使勁地壓抑著,但換來的卻是一股血腥直湧鼻腔。
『如果自己……無法接受的話……,可惡…是什麼……想不起來……』
下一秒,躲藏處的門被緩緩開起,早已放棄脫逃的我,只覺得更強烈的睡意襲來。我閉上了雙眼,在僅存的意識下,我似乎聽見了莫的聲音。
「對於無法回報…和承受的人……是吧。」
我睜開了雙眼,發現自己躺坐在輪椅上,我感受到莫,吻上我顫抖的嘴唇,還有腹部冰冷的異物感。莫緊握著的手術刀,正深深地插入我的腹部,水藍色的病榻服上,那一片深色塊狀不斷的擴大,最終沿著輪椅的輪軸與地上的大片血紅匯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