蓄水槽 匿名 2016/10/20
日文原文
插圖作者:香菸先生 插畫隨想
這是在我國小六年級左右發生的事。
十一月的某一天,學校課程結束。放學後,我為了一個有點遠繞路,就那樣直接通過家門前,前往橫跨在大約城鎮中心的地藏橋附近。那一天,同班的友人因為感冒沒來,所以我正在拿講義要到他家的途中。雖這麼說,我與友人並非比鄰而居,相對於住在城鎮北側的我,友人的家在南側,而且他的家還是建在遠離南區住宅區的半山腰上。那麼至於為什麼我被賦予了這個任務,簡單來說就是,知道他家詳細所在位置的除了班導,就只剩下我了。
友人,是一位綽號叫做水母有點奇怪的男生。因為他家中的浴室,會有水母從裏頭湧現。而他即是所謂『自稱,看得見的人』。除了漂浮在浴缸裡的水母之外,他還能看見各種東西。有些是沒有清楚形體的東西、或是浮游的光束、或是應該很久以前就已過世的我所認識的人。他說:「我,有看得見那些事物的病。」還說這個病是傳染病,因此叫我不要靠近他比較好。
跨過地藏橋後,進入南區。廣佈於天空的稀薄積雨雲四處綻開著隙縫,在那之間能窺見藍天的臉龐。天氣預報雖然說從早上開始就會下雨,但現在依然是好天氣。我用鼻子哼著歌,邊用手中拿的傘,邊向著天空畫著鴨子KO-KU先生(註1)前進。在脫離南區的住宅區後,道路變成狹窄的上坡。而登上陡坡之後,就能看見友人的家在前方出現,其四周被白色的矮牆團團包圍,裡邊一棟非常漆黑的日本民宅便是他的家。在門柱上並沒有像對講機的東西,我自己推開了門,鑽入其中。
(註1):日本的一首畫圖歌,原歌名為「かわいいコックさん」(可愛的KO-KU先生)
穿越廣大的庭院,按下玄關的門鈴,過了一會兒,喀拉拉地門打開了。裏頭走出一位彎著腰的老婆婆,她是友人的祖母。
「你好。」我稍稍打了一聲招呼,她則是彎著腰將前端的那張臉突然靠近。然後目不轉睛地打量我,接著將眼睛瞇成有如臉上皺紋的細度,「嗚呵、嗚呵」地笑了。
「那孩子今天,因為感冒所以正睡著呢」
「啊,我知道。我是來送學校講義的……」正當我邊說邊要將背上的書包拿下時,為了制止這動作似地,她將單手舉了起來。
「吶,進來吧,我準備茶跟點心給你。」
我瞬間猶豫了,但沒等我的回答她便逕自一個人走進屋裡。變成這樣也沒有辦法,而且老實說,走到這裡還真有點渴了。
「……打擾了~」我低聲說道,並將傘跟鞋子放在玄關後也進入屋內。以前,水母君曾帶我看過這個家,所以我知道進了玄關後左手邊是客廳。
而跟之前拜訪時一樣,在這間看似能給許多人休息的廣大空間裡,只有一張吃飯用的桌子孤零零地擺在那兒。我就這樣站在房間的門口,暫時環視房間的模樣。不僅寬廣,天花板也很高。友人家是兩層樓建築,但好像只有這一間做了挑高。牆壁上掛著幾個人的遺照。
這時,我突然對到了一個視線,於是慌忙移開眼神。端著盛裝點心與茶水的托盤,祖母出現了。
「哎呀、哎呀。別站在那啊,坐下來吧。」於是我便照她說的在桌邊坐下,而她也在我的對面坐了下來。托盤上的點心每個看起來都很高級,而那端給我的顏色稍濃的茶,則是熱騰騰地帶點苦味。
「房間裡,有什麼東西嗎?」
她說道。一開始我沒有聽懂意思,過了數秒後,將問題的意思與口中的點心一併吞下的我,才急忙搖了搖頭。
而她則是「嗚呵、嗚呵」地笑了。
忘了說,她和水母君一樣,似乎是『看得見的人』。那雙眼睛比自己的孫子要能看到更多各式各樣的東西。比如說,形體清晰的什麼,或是下雨天從地面湧出,將天空掩盡的無數水母身影,又或是很久以前便已過世的她的亡夫。過去我曾在這個房間被邀請一同共進晚餐。當時,桌上多準備了一人份的飯菜,她對著什麼都沒有的空間搭話、附和、有時還很快樂地笑。
現在,她是不是也看到什麼了呢?然而,我沒有問。回答不管是有還是沒有,我是什麼也看不到的。取而代之地,我問起了友人的狀況。她便在臉前揮動手說道:「沒啥地沒啥地,只是感冒而已。」
我記得那樣的說法,讓我安心不少。
接著兩人便稍微聊了一下。她問了孫子在學校的狀況,而我則是據實以告。上課很認真的聽講,休息的時候大多都在看書,沒有什麼朋友,整體來說行動遲緩,弱不禁風,皮膚很白。
對於我毒舌的話,她微笑地聽著。期間,當她得知我喊他叫『水母』時,祖母不知道為什麼很開心而「嗚呵、嗚呵」地笑了。說了一陣子之後,這次換我提問:「那個,加上水母君,有三個兄弟對吧」
她沒有出聲地點點頭。
「關係,不好嗎?」
水母君有兩個歲數相差很多的哥哥,以前曾經聽他說過。而不管哪一邊都討厭他。然而現在想起來,這還真是個沒禮貌的問題。
然這一次她倒是沒有點頭了。但沒有否定,也沒有說話。表情沒有變化地,稍稍微笑地看向我。
接著是一陣沉默。
「那個……,抱歉。」我忍不住道了歉,她則是「嗚呵、嗚呵」地笑了。突然,她將視線從我身上移開,移往桌上那握在自己雙手中一口都沒碰的茶湯裡。
「大概是,在那個孩子四歲左右的事吧……」她緩慢說起的過往故事,在這只有兩人的廣大空間裡迴盪著。
數年前,當時還年幼的水母君沒有上幼稚園也沒去育幼院,只在這個家中度過。爸爸在工作,擔任醫生的祖父也還在崗位。兩個哥哥則是要上學,照顧水母君一職便是由身為祖母的她來負責。雖這麼說,水母君並不是一個太麻煩的孩子。
「到了傍晚,他會一個人去庭院…...。然後坐在玄關,等待兩個哥哥的歸來唷。等到他們回來,他不說歡迎回家,也不會要求他們陪他玩。但是,每天、每天唷,他都會從後面跟著回來的那個人,鑽進家裡。」
跑到庭院等待哥哥歸來的年幼水母君那身影,不知怎麼地我似乎能想像那樣的光景。我所知道的他,也不是被等待,而是等待的那一方。
然而,事件的那一天狀況有些不同。
「兩個哥哥回來了,卻不見那孩子的蹤影。不在家裡、也不在庭院裡。就算問那兩人,也都說『沒看到』。那個時候還真是嚇破膽了......」接著,她便和哥哥兩人在那兒到處找,但依舊沒有看到水母君的身影。這時,接到通知的祖父也回到家幫忙找,但也沒有找著。
「然後我就說太陽快下山了,這下可不好得通報警察。……就在那個時候,年紀比較小的哥哥說『找到了』。」不知不覺間,我不喝茶沒吃點心,聽她的話聽得入神。但她沒有接續著說下去而是突然轉頭,望向某個方向,而我也被牽引著似地跟著望了過去。在那視線的彼端,有著施以花繪的襖門,似乎是櫥櫃。該不會,水母君被關在裡面吧。
「這個家的外面,圍牆的對面是竹林。」她說,我則是微微頷首。確實,在來的路上有看到在這個家的東側有一片竹林。
「那裡以前是旱田呢,那邊有個曾有在使用的蓄水槽……他啊,就在那裡面唷。」她這麼說道。
她所說的蓄水槽,似乎是很久以前在那片竹林還是田地時,做為農業用的蓄水槽。水槽是水泥製,呈現正方型,一邊有大人身高的高度,以一半埋入山坡斜面方式設置。以前是用來蓄積從山上引來的水,現在則是蓋上蓋子,裡邊是空的。年幼的水母君,就在那個裡頭。
其他三人跑過去時,蓄水槽的蓋子僅開了一點點,問起小哥哥,他則是說發現的時候是全關的狀態,想要打開但是鐵製的蓋子相當重,光開一點點就已費了好些力氣。
水母君從蓄水槽裡被拉出來時,四歲的他既沒有哭,連害怕的樣子也沒有。祖父問了他為什麼會在這裡,年幼的水母君則是回答。
──跟哥哥一起進去的──
「他那樣說了唷。」至此,她第一次喝了自己的茶。
然哥哥兩人都回答:「不知道。」可是水母君絕對不是一個人爬上蓄水槽,然後掉下去的。要進去必須要打開鐵製的蓋子,且如果是不小心掉下去,沒有任何外傷也太不自然。
然而蓄水槽的這件大事,對水母君再怎麼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。質問兩個哥哥是誰幹的,即使生氣地要他們說實話,也全都低著頭不發一語。對於那樣的弟弟,大哥哥一臉滿不在乎,小哥哥則是一臉無法理解地看著。結果,在原因、理由、犯人皆不明的狀態下,這件騷動畫下句點。但是自那天以後,水母君不再等待哥哥們歸來。
說完,她將第二口茶慢慢地往嘴裡送。
「快點喝吧,茶會涼掉的。」她的這句話將我拉回現實。剛才,是她對我無禮的問題所做地悠長回答。兩個哥哥,到底是誰把他關進去的呢?我越想越覺得不快,於是索性把包裝拆開,將點心放進口中,並將剩下的茶一飲而盡。
「很不好呢,他們的關係。」簡單來說就是這麼一回事吧。然而,她沒有否定也不肯定地,只是「嗚呵、嗚呵」地笑。
之後,由於我不想老是被請吃飯,於是便起身告辭。原本我還想去看看水母君的狀況,但感覺這行為好像是在賣人情不是很好,且如果被傳染感冒也很麻煩於是便作罷。
「那個孩子、那個、雖然有些怪兒……」在往玄關的途中,祖母她在我的背後這麼說道。雖然我等了一會兒,但卻沒有下文。於是我回過頭,對著她說。
「我知道。」
她則是看著我「嗚呵、嗚呵」地笑,而我也報以笑顏。
依我的見解,他非常認真,休息的時間大多在看書,沒有什麼朋友,整體來說行動遲緩,弱不禁風,皮膚很白,然後非常的奇怪。但是至少,那個,不是一個壞傢伙。最後,我將今天的目的講義交出去後,說了「謝謝招待」便邁出家門。天空依舊天低雲暗,還沒有下雨真是萬幸。
穿過了門,我突然看向剛才出現在話題裡那東側的竹林。幾根又長又綠的竹子沙啦沙啦地,全都因被風吹拂一同搖動著。有一句話,叫做身先動,而當時的我正是那樣。不知不覺間,我已沿著包圍著家的圍牆,往竹林的方向移動。昔日曾是田地的地方,還些微留有過去的殘影。這裡似乎是將陡峻的斜坡切削成一段段的田地,快要崩塌地石頭矮牆有好幾段連綿著,也有好像是連結上下田地的道路痕跡。
雖有一瞬間的猶豫,但我仍踏進了那微暗的竹林。而比想像中要來得近,只是稍微走了一下,那東西便出現在登上石頭矮牆數階後的地方。各邊大約有2公尺左右,是個以粗糙的水泥構成的箱子。這蓄水槽不知是一開始就是這模樣,還是經年累月才變成這樣,其外觀十分地黑。原本以為只有一片蓋子,但其實是有兩片長方形薄鐵板蓋在上頭。我雖然試著想打開,但僅以一點點力氣它是不動如山。仔細看了一下,我發現兩片蓋子的中心有些錯開,形成了一點隙縫。
於是,我偷偷地往裡頭瞧。
一片漆黑。蓄水槽裡,有如墨汁融於其中般黑暗。從隙縫間透入的微光,勉勉強強地些微照出帶著溼氣的內部。突然,我從黑暗中感受到了什麼氣息。是昆蟲還是小動物呢。好似有好幾隻腳的生物在這蓄水槽內爬行。明明沒有風,我頭頂的竹子卻沙啦沙啦地搖動著。就在那個瞬間,蓄水槽中的『那個』突然朝我伸長了身體而來。
當然以上純屬想像,但我仍不經意地倒彈,差點從蓄水槽的上方摔落。從蓋子的隙縫沒有任何東西出現。只是,在窺視內部時,我發現我幾乎沒有呼吸。而當意識到時,就像自然而然地來到這裡一般,這回我的腳又擅自地往竹林外走去。年幼的水母君,在被發現之前就一直待在裡面。我想,如果被關在裡面的是五歲左右的我,一定會哭喊,且絕對不會原諒把我關進去的人。
到底是大哥還是二哥,兩個人是共犯也有可能。那時,我甚至還想到可能是那兩個人以外的人所為。而根據祖母的話,水母君只說了:「跟哥哥一起進去的。」
我想了好一會兒,還是徹底放棄。不管犯人是誰,水母君不再多說,這是在包庇那傢伙吧。一邊覺得真像他會做的事情,另一方面又無法理解。
走出竹林,在回到水母君家門前時。門前的坡道上,有誰牽著腳踏車上來,那是一張沒有看過的臉,但是穿著我有印象的高中制服。這個家再往前只有山林,如果不是像我一樣有事來此的話,他一定就是這個家的二兒子了。不像,這是我第一個想法。身高很高,還有點輕浮的氛圍。
擦肩而過時,他以彷彿說著『這傢伙是誰啊?』的眼神看了我。而感到不悅的我也以同樣的眼神回看,他則是瞬間瞇起眼,聳了一下肩便走進屋內。我盯著那背影一陣後,小小地嘆了一口氣便踏出步伐。如果是我的話,一定會將那傢伙打一頓的。雨還沒有要下下來的樣子,我一步步刻意大大地踢起腳,一邊以手中的傘將在空中描繪的巨大鴨子KO-KU先生快刀斬亂麻地四分五裂,一邊朝著看起來不甚美觀的街道走下急陡坡。
插圖作者:香菸先生 插畫隨想
這是在我國小六年級左右發生的事。
十一月的某一天,學校課程結束。放學後,我為了一個有點遠繞路,就那樣直接通過家門前,前往橫跨在大約城鎮中心的地藏橋附近。那一天,同班的友人因為感冒沒來,所以我正在拿講義要到他家的途中。雖這麼說,我與友人並非比鄰而居,相對於住在城鎮北側的我,友人的家在南側,而且他的家還是建在遠離南區住宅區的半山腰上。那麼至於為什麼我被賦予了這個任務,簡單來說就是,知道他家詳細所在位置的除了班導,就只剩下我了。
友人,是一位綽號叫做水母有點奇怪的男生。因為他家中的浴室,會有水母從裏頭湧現。而他即是所謂『自稱,看得見的人』。除了漂浮在浴缸裡的水母之外,他還能看見各種東西。有些是沒有清楚形體的東西、或是浮游的光束、或是應該很久以前就已過世的我所認識的人。他說:「我,有看得見那些事物的病。」還說這個病是傳染病,因此叫我不要靠近他比較好。
跨過地藏橋後,進入南區。廣佈於天空的稀薄積雨雲四處綻開著隙縫,在那之間能窺見藍天的臉龐。天氣預報雖然說從早上開始就會下雨,但現在依然是好天氣。我用鼻子哼著歌,邊用手中拿的傘,邊向著天空畫著鴨子KO-KU先生(註1)前進。在脫離南區的住宅區後,道路變成狹窄的上坡。而登上陡坡之後,就能看見友人的家在前方出現,其四周被白色的矮牆團團包圍,裡邊一棟非常漆黑的日本民宅便是他的家。在門柱上並沒有像對講機的東西,我自己推開了門,鑽入其中。
(註1):日本的一首畫圖歌,原歌名為「かわいいコックさん」(可愛的KO-KU先生)
穿越廣大的庭院,按下玄關的門鈴,過了一會兒,喀拉拉地門打開了。裏頭走出一位彎著腰的老婆婆,她是友人的祖母。
「你好。」我稍稍打了一聲招呼,她則是彎著腰將前端的那張臉突然靠近。然後目不轉睛地打量我,接著將眼睛瞇成有如臉上皺紋的細度,「嗚呵、嗚呵」地笑了。
「那孩子今天,因為感冒所以正睡著呢」
「啊,我知道。我是來送學校講義的……」正當我邊說邊要將背上的書包拿下時,為了制止這動作似地,她將單手舉了起來。
「吶,進來吧,我準備茶跟點心給你。」
我瞬間猶豫了,但沒等我的回答她便逕自一個人走進屋裡。變成這樣也沒有辦法,而且老實說,走到這裡還真有點渴了。
「……打擾了~」我低聲說道,並將傘跟鞋子放在玄關後也進入屋內。以前,水母君曾帶我看過這個家,所以我知道進了玄關後左手邊是客廳。
而跟之前拜訪時一樣,在這間看似能給許多人休息的廣大空間裡,只有一張吃飯用的桌子孤零零地擺在那兒。我就這樣站在房間的門口,暫時環視房間的模樣。不僅寬廣,天花板也很高。友人家是兩層樓建築,但好像只有這一間做了挑高。牆壁上掛著幾個人的遺照。
這時,我突然對到了一個視線,於是慌忙移開眼神。端著盛裝點心與茶水的托盤,祖母出現了。
「哎呀、哎呀。別站在那啊,坐下來吧。」於是我便照她說的在桌邊坐下,而她也在我的對面坐了下來。托盤上的點心每個看起來都很高級,而那端給我的顏色稍濃的茶,則是熱騰騰地帶點苦味。
「房間裡,有什麼東西嗎?」
她說道。一開始我沒有聽懂意思,過了數秒後,將問題的意思與口中的點心一併吞下的我,才急忙搖了搖頭。
而她則是「嗚呵、嗚呵」地笑了。
忘了說,她和水母君一樣,似乎是『看得見的人』。那雙眼睛比自己的孫子要能看到更多各式各樣的東西。比如說,形體清晰的什麼,或是下雨天從地面湧出,將天空掩盡的無數水母身影,又或是很久以前便已過世的她的亡夫。過去我曾在這個房間被邀請一同共進晚餐。當時,桌上多準備了一人份的飯菜,她對著什麼都沒有的空間搭話、附和、有時還很快樂地笑。
現在,她是不是也看到什麼了呢?然而,我沒有問。回答不管是有還是沒有,我是什麼也看不到的。取而代之地,我問起了友人的狀況。她便在臉前揮動手說道:「沒啥地沒啥地,只是感冒而已。」
我記得那樣的說法,讓我安心不少。
接著兩人便稍微聊了一下。她問了孫子在學校的狀況,而我則是據實以告。上課很認真的聽講,休息的時候大多都在看書,沒有什麼朋友,整體來說行動遲緩,弱不禁風,皮膚很白。
對於我毒舌的話,她微笑地聽著。期間,當她得知我喊他叫『水母』時,祖母不知道為什麼很開心而「嗚呵、嗚呵」地笑了。說了一陣子之後,這次換我提問:「那個,加上水母君,有三個兄弟對吧」
她沒有出聲地點點頭。
「關係,不好嗎?」
水母君有兩個歲數相差很多的哥哥,以前曾經聽他說過。而不管哪一邊都討厭他。然而現在想起來,這還真是個沒禮貌的問題。
然這一次她倒是沒有點頭了。但沒有否定,也沒有說話。表情沒有變化地,稍稍微笑地看向我。
接著是一陣沉默。
「那個……,抱歉。」我忍不住道了歉,她則是「嗚呵、嗚呵」地笑了。突然,她將視線從我身上移開,移往桌上那握在自己雙手中一口都沒碰的茶湯裡。
「大概是,在那個孩子四歲左右的事吧……」她緩慢說起的過往故事,在這只有兩人的廣大空間裡迴盪著。
數年前,當時還年幼的水母君沒有上幼稚園也沒去育幼院,只在這個家中度過。爸爸在工作,擔任醫生的祖父也還在崗位。兩個哥哥則是要上學,照顧水母君一職便是由身為祖母的她來負責。雖這麼說,水母君並不是一個太麻煩的孩子。
「到了傍晚,他會一個人去庭院…...。然後坐在玄關,等待兩個哥哥的歸來唷。等到他們回來,他不說歡迎回家,也不會要求他們陪他玩。但是,每天、每天唷,他都會從後面跟著回來的那個人,鑽進家裡。」
跑到庭院等待哥哥歸來的年幼水母君那身影,不知怎麼地我似乎能想像那樣的光景。我所知道的他,也不是被等待,而是等待的那一方。
然而,事件的那一天狀況有些不同。
「兩個哥哥回來了,卻不見那孩子的蹤影。不在家裡、也不在庭院裡。就算問那兩人,也都說『沒看到』。那個時候還真是嚇破膽了......」接著,她便和哥哥兩人在那兒到處找,但依舊沒有看到水母君的身影。這時,接到通知的祖父也回到家幫忙找,但也沒有找著。
「然後我就說太陽快下山了,這下可不好得通報警察。……就在那個時候,年紀比較小的哥哥說『找到了』。」不知不覺間,我不喝茶沒吃點心,聽她的話聽得入神。但她沒有接續著說下去而是突然轉頭,望向某個方向,而我也被牽引著似地跟著望了過去。在那視線的彼端,有著施以花繪的襖門,似乎是櫥櫃。該不會,水母君被關在裡面吧。
「這個家的外面,圍牆的對面是竹林。」她說,我則是微微頷首。確實,在來的路上有看到在這個家的東側有一片竹林。
「那裡以前是旱田呢,那邊有個曾有在使用的蓄水槽……他啊,就在那裡面唷。」她這麼說道。
她所說的蓄水槽,似乎是很久以前在那片竹林還是田地時,做為農業用的蓄水槽。水槽是水泥製,呈現正方型,一邊有大人身高的高度,以一半埋入山坡斜面方式設置。以前是用來蓄積從山上引來的水,現在則是蓋上蓋子,裡邊是空的。年幼的水母君,就在那個裡頭。
其他三人跑過去時,蓄水槽的蓋子僅開了一點點,問起小哥哥,他則是說發現的時候是全關的狀態,想要打開但是鐵製的蓋子相當重,光開一點點就已費了好些力氣。
水母君從蓄水槽裡被拉出來時,四歲的他既沒有哭,連害怕的樣子也沒有。祖父問了他為什麼會在這裡,年幼的水母君則是回答。
──跟哥哥一起進去的──
「他那樣說了唷。」至此,她第一次喝了自己的茶。
然哥哥兩人都回答:「不知道。」可是水母君絕對不是一個人爬上蓄水槽,然後掉下去的。要進去必須要打開鐵製的蓋子,且如果是不小心掉下去,沒有任何外傷也太不自然。
然而蓄水槽的這件大事,對水母君再怎麼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。質問兩個哥哥是誰幹的,即使生氣地要他們說實話,也全都低著頭不發一語。對於那樣的弟弟,大哥哥一臉滿不在乎,小哥哥則是一臉無法理解地看著。結果,在原因、理由、犯人皆不明的狀態下,這件騷動畫下句點。但是自那天以後,水母君不再等待哥哥們歸來。
說完,她將第二口茶慢慢地往嘴裡送。
「快點喝吧,茶會涼掉的。」她的這句話將我拉回現實。剛才,是她對我無禮的問題所做地悠長回答。兩個哥哥,到底是誰把他關進去的呢?我越想越覺得不快,於是索性把包裝拆開,將點心放進口中,並將剩下的茶一飲而盡。
「很不好呢,他們的關係。」簡單來說就是這麼一回事吧。然而,她沒有否定也不肯定地,只是「嗚呵、嗚呵」地笑。
之後,由於我不想老是被請吃飯,於是便起身告辭。原本我還想去看看水母君的狀況,但感覺這行為好像是在賣人情不是很好,且如果被傳染感冒也很麻煩於是便作罷。
「那個孩子、那個、雖然有些怪兒……」在往玄關的途中,祖母她在我的背後這麼說道。雖然我等了一會兒,但卻沒有下文。於是我回過頭,對著她說。
「我知道。」
她則是看著我「嗚呵、嗚呵」地笑,而我也報以笑顏。
依我的見解,他非常認真,休息的時間大多在看書,沒有什麼朋友,整體來說行動遲緩,弱不禁風,皮膚很白,然後非常的奇怪。但是至少,那個,不是一個壞傢伙。最後,我將今天的目的講義交出去後,說了「謝謝招待」便邁出家門。天空依舊天低雲暗,還沒有下雨真是萬幸。
穿過了門,我突然看向剛才出現在話題裡那東側的竹林。幾根又長又綠的竹子沙啦沙啦地,全都因被風吹拂一同搖動著。有一句話,叫做身先動,而當時的我正是那樣。不知不覺間,我已沿著包圍著家的圍牆,往竹林的方向移動。昔日曾是田地的地方,還些微留有過去的殘影。這裡似乎是將陡峻的斜坡切削成一段段的田地,快要崩塌地石頭矮牆有好幾段連綿著,也有好像是連結上下田地的道路痕跡。
雖有一瞬間的猶豫,但我仍踏進了那微暗的竹林。而比想像中要來得近,只是稍微走了一下,那東西便出現在登上石頭矮牆數階後的地方。各邊大約有2公尺左右,是個以粗糙的水泥構成的箱子。這蓄水槽不知是一開始就是這模樣,還是經年累月才變成這樣,其外觀十分地黑。原本以為只有一片蓋子,但其實是有兩片長方形薄鐵板蓋在上頭。我雖然試著想打開,但僅以一點點力氣它是不動如山。仔細看了一下,我發現兩片蓋子的中心有些錯開,形成了一點隙縫。
於是,我偷偷地往裡頭瞧。
一片漆黑。蓄水槽裡,有如墨汁融於其中般黑暗。從隙縫間透入的微光,勉勉強強地些微照出帶著溼氣的內部。突然,我從黑暗中感受到了什麼氣息。是昆蟲還是小動物呢。好似有好幾隻腳的生物在這蓄水槽內爬行。明明沒有風,我頭頂的竹子卻沙啦沙啦地搖動著。就在那個瞬間,蓄水槽中的『那個』突然朝我伸長了身體而來。
當然以上純屬想像,但我仍不經意地倒彈,差點從蓄水槽的上方摔落。從蓋子的隙縫沒有任何東西出現。只是,在窺視內部時,我發現我幾乎沒有呼吸。而當意識到時,就像自然而然地來到這裡一般,這回我的腳又擅自地往竹林外走去。年幼的水母君,在被發現之前就一直待在裡面。我想,如果被關在裡面的是五歲左右的我,一定會哭喊,且絕對不會原諒把我關進去的人。
到底是大哥還是二哥,兩個人是共犯也有可能。那時,我甚至還想到可能是那兩個人以外的人所為。而根據祖母的話,水母君只說了:「跟哥哥一起進去的。」
我想了好一會兒,還是徹底放棄。不管犯人是誰,水母君不再多說,這是在包庇那傢伙吧。一邊覺得真像他會做的事情,另一方面又無法理解。
走出竹林,在回到水母君家門前時。門前的坡道上,有誰牽著腳踏車上來,那是一張沒有看過的臉,但是穿著我有印象的高中制服。這個家再往前只有山林,如果不是像我一樣有事來此的話,他一定就是這個家的二兒子了。不像,這是我第一個想法。身高很高,還有點輕浮的氛圍。
擦肩而過時,他以彷彿說著『這傢伙是誰啊?』的眼神看了我。而感到不悅的我也以同樣的眼神回看,他則是瞬間瞇起眼,聳了一下肩便走進屋內。我盯著那背影一陣後,小小地嘆了一口氣便踏出步伐。如果是我的話,一定會將那傢伙打一頓的。雨還沒有要下下來的樣子,我一步步刻意大大地踢起腳,一邊以手中的傘將在空中描繪的巨大鴨子KO-KU先生快刀斬亂麻地四分五裂,一邊朝著看起來不甚美觀的街道走下急陡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