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衣人們(後篇) 匿名 2012/05/28
日文原文
插圖作者:香菸先生 插畫隨想
簡直與我的內心狀態背道而馳地,葬禮隆重地進行。一邊聽著冗長、且幾乎不知所云的助念,因為次男的話而感到混亂的我,也漸漸地恢復平靜。
試著冷靜地思考一次。
聽說水母君的母親,是在生下他後便去世。如果如此,真的是他殺了母親的話,那便是連脖子都還撐不起來的嬰兒犯下了殺人一事,而那是不可能的事。
然而,我也覺得他並不是完全說謊的樣子。如果是這樣,她的死因可能是因為生產。雖然是在醫療要比過去還要發達的現代,但也並非不可能的事。而如果那是原因的話,她的死,便是被怪罪在取而代之生下的嬰兒身上了吧。我理性地下了結論。當時的我沒能再想出其他的答案。然而,還是有什麼放不下令人感到煩悶的團塊仍殘留在懷腑中。
在我的心中有誰,正說著:「難道不就是如此嗎?」。我將那聲音勉強地押往內心深處。結果反而湧起的又是對那個輕挑次男的怒意,為了平息又是花了我好一番功夫。
葬禮已經從助念來到了玉串奉奠的儀式。那是在佛教儀式的燒香之儀中,按照親屬、親戚、一般人的座席順序,領受楊桐枝葉並放置於靈堂前的樣子。當時我本身很少有參與神葬祭的經驗,因此對於奉奠的做法不甚了解,於是聚精會神地觀察前一個人的動作。
二禮二拍一禮我是知道,問題是在那之前楊桐的放法。看起來似乎是要轉圈,但是由於有距離,而且被背影擋住的關係,實在看不清楚。順序就要輪到我,不好好看著記起來是不行的。這麼想的我於是凝神細視奉上玉串的人的背影。突然,我的眼裡映照出了別的東西。在棺材的上方,有什麼小小的光漂浮著。而且不只一個,而是有好幾個。
是什麼呢?就算聚焦,但無奈祭壇實在太遠,還是無法得知到底是什麼東西。在祭壇雖然有燈籠,但至少那並不是燈籠的光。好似被風嬉弄的氣球般擺晃著,載浮載沉。到底,是什麼呢?突然我發現,大部分的人的奉奠都已結束,接下來輪到我了。雖然我還沒有完全記下動作,但事到如今也沒有辦法向誰求救了。
無可奈何,這下得臨陣磨槍地上陣。越接近祭壇,棺材上的淡色光點越發鮮明。齋主在前面進出時,我清楚地看到那到底是什麼了。那是小型、有如高爾夫球大小的好幾隻的水母。其表面一閃一閃地浮現出光束,在空中悠悠柔柔地漂浮著。看來,似乎是往天花板的方向緩慢前進。
接著,有一隻新的水母,從棺材裡探出頭。這些水母是從棺材裡冒出的嗎?那光景實在太不可思議,使我一時之間看得忘我,在發現自己的面前有楊桐遞出時,我慌忙地接下。而在往靈堂前進時,那一隻隻水母們的神情更加深刻。在微暗的房間中,那是非常幻想式、極度非現實、令人看得出神的光景。連這是什麼這樣的問題,都徹底地煙消雲散。
突然,我發現水母的動向有了變化。往天花板移動的水母群突然停止移動,再一次緩緩地往棺材中落下。在最後一隻水母消失在棺材中的瞬間,拿著玉串的我的手,被誰的手給溫柔地包覆。那雙手雖用肉眼看不見,但確實從棺材的方向,我的雙手被溫柔地握著。接著,那手讓我的手與玉串一同慢慢地順時針轉動,使玉串的莖朝向棺材的方向。
雖然肉眼無法看見,但是被握住時我便知道了。那手,小小地、充滿皺紋,粗糙不平。且我知道那雙是誰的手。是『她』教導不知道奉奠的動作的我。
無意間淚水掉落。那是比情感還要早一步,偷跑出來的淚水。在放下玉串後的好一陣子,那手仍握著我的兩手。這樣的話就沒辦法擦眼淚,正當我這麼想時,突然手被包覆的感覺消失。我以制服的袖子擦去淚水,並面向棺材行二禮、二拍、一禮。
非常感謝。
低聲呢喃出此語後,我離開靈前。不知是不是因為眼睛模糊的關係,我再也沒有看見從棺材中浮起的水母們。在回到座位時,我和坐在家屬席的水母對上眼。然當我為了掩飾淚痕將視線別開後,看見得是次男。他的表情雖果然是一臉認真,但卻又哪裡給我一種感覺,是他正感到有趣地看著我。而他旁邊坐著的是長男,他輕輕閉著眼婉如雕像般一動也不動。真是三個三人互不相像的兄弟。
繼一般客之後,最後由齋主將自己的玉串放置於靈前,玉串奉奠的儀式這便結束。齋主退出,由身為喪家的水母君父親簡短致詞後,喪禮告終。接著為了出棺的準備,親屬以外的人移往另外的房間待機。等了一會兒後,從大客廳那裏,傳來了咚、咚的打釘聲。接著,從家中棺材被運了出來,搬上了門外等待的靈柩車上。
外頭依然降著飽含水氣的稠雪。天空昏暗,遠山白靄朦朧,在這樣的景色中,身穿黑衣的人們移動著。那光景,簡直宛若一部劣質的黑白電影。
火葬似乎只由關係相近的親屬進行,像我這樣的一般客人與其他人,則是留在家中等待他們回來。在大客廳裡雖然有準備茶點,但我並沒有進入屋內,而是決定在外面等待他們的歸來。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,硬要說的話,便是那不知從何而來的倔強。外頭相當寒冷,人們好幾次來勸我進門,但我持續搖頭拒絕後,他們也沒再說什麼。雖然我也不是沒有想要進到裡面,向那些似乎知道實情的人詢問水母君母親的事。但是不知怎麼地,我總覺得比起向誰打聽,這種事還是應該聽水母君自己親口說個明白。
雪下得越來越大,我轉往有屋頂的門下避難。由於我沒有把外套帶出來,手腳都凍僵了。連我自己都在想自己到底在幹什麼,但卻是一點也沒有想進家門的意思。我想著在火葬場被焚燒的祖母遺體,與被風雪擊打的我,兩者簡直是大相逕庭的狀況。雖這麼說,到頭來我也沒有想與其交換。在胡思亂想了一陣子後,一位中年女性從家中拿了點心與防寒衣物過來。那是一件繡有家紋紅色半纏,是過世祖母的物品,雖然沒有袖子,但仍十分溫暖。
他們從火葬場回來,是過了2個小時以後的事。對身穿祖母半纏在門口等候的我,親屬們大多投以怪異的眼光。次男看似覺得滑稽地笑了出來,長男與水母的父親不發一語,而水母君則是一臉認真地說:「我還真以為是奶奶。」
之後,在大客廳裡舉辦了餐會,然而我卻因不想聽大人們無聊的講古,於是邀著水母君逃脫,來到了他位在二樓的房間。隨意地鋪設座墊坐下後,兩人間就這樣好一陣子沒有人開口。
各種想法與事件在我心中到處翻攪成漩渦,要化為話語並沒有那麼容易。
「……今天,真是抱歉。」先開口的,是水母君。他面對著我到道了歉。
然而,我卻不記得自己有什麼要被道歉的事,於是我一臉訝異地看向他,他則是在與我沒有眼神交集的狀態下說道:「因為總覺得,好像讓你有不愉快的心情……」。原來如此,水母君在說的是他哥哥這個人的事情。確實,我是因此而心情不快,然而,這絕對不事他應該道歉的事。
為了轉換話題,我硬是開了口。
「話說……,棺材上,有小小的水母漂浮著對吧?」語畢,他則不可思議的看著我。
「……水母?」他似乎沒有看到。我感到十分驚訝,因為如果我看得到,理論上他應該也看得到才是。我本來,是沒有靈異體質的人。只有與水母君在一起的時候,能夠稍微看到一點與他所見相同的東西。至今一直都是如此。
「欸,那,那雙手也?」水母君搖搖頭。於是我粗略地告訴他玉串奉奠時我所體驗到的事。
「原來如此……,真像奶奶會做的事情……」這般小聲嘟道的他,嘴角泛起一絲微笑。
我將視線移往窗外,牡丹雪不知何時間已變成雨。在這樣的雨天裡,水母君的祖母似乎能夠看見往天空攀登的無數發光水母。
「吶、是說水母啊。」我將臉轉向水母君的方向,他則是小小地點頭並「嗯」了一聲。「雖然只是我的想像,搞不好……。那些水母,該不會是從生物的屍體湧現的?」
漂浮在棺材上,發著青白色光的水母們。那時,雖然僅只有一瞬間,我聯想到了靈魂一詞。從屍體湧出的水母。如果,靈魂存在的話,那發光的水母,莫非便是近似該物的東西。以前,我曾在哪兒聽過。雨,只要一場,所奪去的生物生命數量是驚人的多。失去生命的,大多都是小生物。那一個一個的靈魂變成了發光的小水母,向天空攀升而去。
祖母所看見著的便是那樣的光景吧?我這樣天方夜譚的閒話,水母君默默地聽著。當我的話結束後,他既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,邊凝望窗外雨僅說了一句:「說不定是那樣吧?」
接著我們又陷入沉默之中。
「奶奶……在死之前,跟水母你說了什麼?」突然,我問起了在意的問題。聽說他是有見到臨終的一刻,那人對人傳達的最後一句話,祖母到底對他留下了什麼話呢?
「……『如果不堅強是不行的唷。』」水母君慢慢地吐出這一句話,「她是這麼說的。……自己已不久於人世了,這樣。」我再一次看向水母君。那一句話或許,說不定正忠實地表達了祖母的人生。
如同水母君有祖母一般,她也曾有著誰是站在她這一方的嗎?我在奉上玉串後好一陣子也無法離去,我想起了那小手的觸感,那一雙手,是否想要傳達什麼給我。祖母死後,水母君一次也沒有哭。次男對我說,那是因為看得見死者,所以沒有必要悲傷吧,而在那句話的背後我有了這樣的反響。我討厭那傢伙。
不可能不難過,我知道他們兩人曾是多麼的要好。然不管那能看見多少,死去的人終究不可與活著的人有一樣的作為。
這是我在這個家裡學到的事。為了死去的祖父所準備的料理,絕對部會減少。就算燒到剩骨,就算佇立在降雪之中,死者皆無法感受冷熱。不,就算能夠感受到,我們也無從得知。不可能不悲傷。
我將手放上自己的肩膀,是柔軟的棉花觸感,我仍穿著祖母的半纏。雖然我有想就這樣直接穿回家的心情,但仍姑且脫下,拿到了他的面前。
「這個,還給你。」他盯著那件半纏,接著「……嗯」地以手接過去。
「……穿穿看吧,超溫暖的。」
他不發一語地穿上半纏,意外地相當合適。
「吶」我說,他則又「……嗯」了一聲,就那樣將臉埋入環抱的雙膝中。
接著他便有如睡著了般一動也不動。其實,我原本想問的是他母親的事。那是千鈞一髮之際就要犯下的錯。我向他詰問,而他一定會老實地回答我吧。好在我似乎在眉睫間,沒有更加地逼迫他。而他,也一定保住了如緊繃繩線般的平衡。該問的時候,絕對不是「現在」。我閉上了那將要叫喚其名的嘴。對於將臉埋入膝裡一動也不動的他,我並沒有任何應再給他蓋上的東西。
就算有也無法傳達給他吧。當時的我們,都還是小孩。因此我決定至少,直到他抬起頭為止,我會在那裡等待。
在臥倒時,我些微地聽見了一樓大廳房的說話聲。大概因為是大房子的關係,聲音傳不太到。而若側耳傾聽,反而是窗外的雨聲聽得更加清晰。就算是他殺了他的母親,有一件事,我可以肯定。他是個好傢伙。躺臥後,我保持往上望著窗的姿態,閉上了眼睛。黑暗之中,數千數萬的水母色彩繽紛地發著淡淡的光,持續地被吸捲進不知通往何處的天空裡。
插圖作者:香菸先生 插畫隨想
簡直與我的內心狀態背道而馳地,葬禮隆重地進行。一邊聽著冗長、且幾乎不知所云的助念,因為次男的話而感到混亂的我,也漸漸地恢復平靜。
試著冷靜地思考一次。
聽說水母君的母親,是在生下他後便去世。如果如此,真的是他殺了母親的話,那便是連脖子都還撐不起來的嬰兒犯下了殺人一事,而那是不可能的事。
然而,我也覺得他並不是完全說謊的樣子。如果是這樣,她的死因可能是因為生產。雖然是在醫療要比過去還要發達的現代,但也並非不可能的事。而如果那是原因的話,她的死,便是被怪罪在取而代之生下的嬰兒身上了吧。我理性地下了結論。當時的我沒能再想出其他的答案。然而,還是有什麼放不下令人感到煩悶的團塊仍殘留在懷腑中。
在我的心中有誰,正說著:「難道不就是如此嗎?」。我將那聲音勉強地押往內心深處。結果反而湧起的又是對那個輕挑次男的怒意,為了平息又是花了我好一番功夫。
葬禮已經從助念來到了玉串奉奠的儀式。那是在佛教儀式的燒香之儀中,按照親屬、親戚、一般人的座席順序,領受楊桐枝葉並放置於靈堂前的樣子。當時我本身很少有參與神葬祭的經驗,因此對於奉奠的做法不甚了解,於是聚精會神地觀察前一個人的動作。
二禮二拍一禮我是知道,問題是在那之前楊桐的放法。看起來似乎是要轉圈,但是由於有距離,而且被背影擋住的關係,實在看不清楚。順序就要輪到我,不好好看著記起來是不行的。這麼想的我於是凝神細視奉上玉串的人的背影。突然,我的眼裡映照出了別的東西。在棺材的上方,有什麼小小的光漂浮著。而且不只一個,而是有好幾個。
是什麼呢?就算聚焦,但無奈祭壇實在太遠,還是無法得知到底是什麼東西。在祭壇雖然有燈籠,但至少那並不是燈籠的光。好似被風嬉弄的氣球般擺晃著,載浮載沉。到底,是什麼呢?突然我發現,大部分的人的奉奠都已結束,接下來輪到我了。雖然我還沒有完全記下動作,但事到如今也沒有辦法向誰求救了。
無可奈何,這下得臨陣磨槍地上陣。越接近祭壇,棺材上的淡色光點越發鮮明。齋主在前面進出時,我清楚地看到那到底是什麼了。那是小型、有如高爾夫球大小的好幾隻的水母。其表面一閃一閃地浮現出光束,在空中悠悠柔柔地漂浮著。看來,似乎是往天花板的方向緩慢前進。
接著,有一隻新的水母,從棺材裡探出頭。這些水母是從棺材裡冒出的嗎?那光景實在太不可思議,使我一時之間看得忘我,在發現自己的面前有楊桐遞出時,我慌忙地接下。而在往靈堂前進時,那一隻隻水母們的神情更加深刻。在微暗的房間中,那是非常幻想式、極度非現實、令人看得出神的光景。連這是什麼這樣的問題,都徹底地煙消雲散。
突然,我發現水母的動向有了變化。往天花板移動的水母群突然停止移動,再一次緩緩地往棺材中落下。在最後一隻水母消失在棺材中的瞬間,拿著玉串的我的手,被誰的手給溫柔地包覆。那雙手雖用肉眼看不見,但確實從棺材的方向,我的雙手被溫柔地握著。接著,那手讓我的手與玉串一同慢慢地順時針轉動,使玉串的莖朝向棺材的方向。
雖然肉眼無法看見,但是被握住時我便知道了。那手,小小地、充滿皺紋,粗糙不平。且我知道那雙是誰的手。是『她』教導不知道奉奠的動作的我。
無意間淚水掉落。那是比情感還要早一步,偷跑出來的淚水。在放下玉串後的好一陣子,那手仍握著我的兩手。這樣的話就沒辦法擦眼淚,正當我這麼想時,突然手被包覆的感覺消失。我以制服的袖子擦去淚水,並面向棺材行二禮、二拍、一禮。
非常感謝。
低聲呢喃出此語後,我離開靈前。不知是不是因為眼睛模糊的關係,我再也沒有看見從棺材中浮起的水母們。在回到座位時,我和坐在家屬席的水母對上眼。然當我為了掩飾淚痕將視線別開後,看見得是次男。他的表情雖果然是一臉認真,但卻又哪裡給我一種感覺,是他正感到有趣地看著我。而他旁邊坐著的是長男,他輕輕閉著眼婉如雕像般一動也不動。真是三個三人互不相像的兄弟。
繼一般客之後,最後由齋主將自己的玉串放置於靈前,玉串奉奠的儀式這便結束。齋主退出,由身為喪家的水母君父親簡短致詞後,喪禮告終。接著為了出棺的準備,親屬以外的人移往另外的房間待機。等了一會兒後,從大客廳那裏,傳來了咚、咚的打釘聲。接著,從家中棺材被運了出來,搬上了門外等待的靈柩車上。
外頭依然降著飽含水氣的稠雪。天空昏暗,遠山白靄朦朧,在這樣的景色中,身穿黑衣的人們移動著。那光景,簡直宛若一部劣質的黑白電影。
火葬似乎只由關係相近的親屬進行,像我這樣的一般客人與其他人,則是留在家中等待他們回來。在大客廳裡雖然有準備茶點,但我並沒有進入屋內,而是決定在外面等待他們的歸來。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,硬要說的話,便是那不知從何而來的倔強。外頭相當寒冷,人們好幾次來勸我進門,但我持續搖頭拒絕後,他們也沒再說什麼。雖然我也不是沒有想要進到裡面,向那些似乎知道實情的人詢問水母君母親的事。但是不知怎麼地,我總覺得比起向誰打聽,這種事還是應該聽水母君自己親口說個明白。
雪下得越來越大,我轉往有屋頂的門下避難。由於我沒有把外套帶出來,手腳都凍僵了。連我自己都在想自己到底在幹什麼,但卻是一點也沒有想進家門的意思。我想著在火葬場被焚燒的祖母遺體,與被風雪擊打的我,兩者簡直是大相逕庭的狀況。雖這麼說,到頭來我也沒有想與其交換。在胡思亂想了一陣子後,一位中年女性從家中拿了點心與防寒衣物過來。那是一件繡有家紋紅色半纏,是過世祖母的物品,雖然沒有袖子,但仍十分溫暖。
他們從火葬場回來,是過了2個小時以後的事。對身穿祖母半纏在門口等候的我,親屬們大多投以怪異的眼光。次男看似覺得滑稽地笑了出來,長男與水母的父親不發一語,而水母君則是一臉認真地說:「我還真以為是奶奶。」
之後,在大客廳裡舉辦了餐會,然而我卻因不想聽大人們無聊的講古,於是邀著水母君逃脫,來到了他位在二樓的房間。隨意地鋪設座墊坐下後,兩人間就這樣好一陣子沒有人開口。
各種想法與事件在我心中到處翻攪成漩渦,要化為話語並沒有那麼容易。
「……今天,真是抱歉。」先開口的,是水母君。他面對著我到道了歉。
然而,我卻不記得自己有什麼要被道歉的事,於是我一臉訝異地看向他,他則是在與我沒有眼神交集的狀態下說道:「因為總覺得,好像讓你有不愉快的心情……」。原來如此,水母君在說的是他哥哥這個人的事情。確實,我是因此而心情不快,然而,這絕對不事他應該道歉的事。
為了轉換話題,我硬是開了口。
「話說……,棺材上,有小小的水母漂浮著對吧?」語畢,他則不可思議的看著我。
「……水母?」他似乎沒有看到。我感到十分驚訝,因為如果我看得到,理論上他應該也看得到才是。我本來,是沒有靈異體質的人。只有與水母君在一起的時候,能夠稍微看到一點與他所見相同的東西。至今一直都是如此。
「欸,那,那雙手也?」水母君搖搖頭。於是我粗略地告訴他玉串奉奠時我所體驗到的事。
「原來如此……,真像奶奶會做的事情……」這般小聲嘟道的他,嘴角泛起一絲微笑。
我將視線移往窗外,牡丹雪不知何時間已變成雨。在這樣的雨天裡,水母君的祖母似乎能夠看見往天空攀登的無數發光水母。
「吶、是說水母啊。」我將臉轉向水母君的方向,他則是小小地點頭並「嗯」了一聲。「雖然只是我的想像,搞不好……。那些水母,該不會是從生物的屍體湧現的?」
漂浮在棺材上,發著青白色光的水母們。那時,雖然僅只有一瞬間,我聯想到了靈魂一詞。從屍體湧出的水母。如果,靈魂存在的話,那發光的水母,莫非便是近似該物的東西。以前,我曾在哪兒聽過。雨,只要一場,所奪去的生物生命數量是驚人的多。失去生命的,大多都是小生物。那一個一個的靈魂變成了發光的小水母,向天空攀升而去。
祖母所看見著的便是那樣的光景吧?我這樣天方夜譚的閒話,水母君默默地聽著。當我的話結束後,他既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,邊凝望窗外雨僅說了一句:「說不定是那樣吧?」
接著我們又陷入沉默之中。
「奶奶……在死之前,跟水母你說了什麼?」突然,我問起了在意的問題。聽說他是有見到臨終的一刻,那人對人傳達的最後一句話,祖母到底對他留下了什麼話呢?
「……『如果不堅強是不行的唷。』」水母君慢慢地吐出這一句話,「她是這麼說的。……自己已不久於人世了,這樣。」我再一次看向水母君。那一句話或許,說不定正忠實地表達了祖母的人生。
如同水母君有祖母一般,她也曾有著誰是站在她這一方的嗎?我在奉上玉串後好一陣子也無法離去,我想起了那小手的觸感,那一雙手,是否想要傳達什麼給我。祖母死後,水母君一次也沒有哭。次男對我說,那是因為看得見死者,所以沒有必要悲傷吧,而在那句話的背後我有了這樣的反響。我討厭那傢伙。
不可能不難過,我知道他們兩人曾是多麼的要好。然不管那能看見多少,死去的人終究不可與活著的人有一樣的作為。
這是我在這個家裡學到的事。為了死去的祖父所準備的料理,絕對部會減少。就算燒到剩骨,就算佇立在降雪之中,死者皆無法感受冷熱。不,就算能夠感受到,我們也無從得知。不可能不悲傷。
我將手放上自己的肩膀,是柔軟的棉花觸感,我仍穿著祖母的半纏。雖然我有想就這樣直接穿回家的心情,但仍姑且脫下,拿到了他的面前。
「這個,還給你。」他盯著那件半纏,接著「……嗯」地以手接過去。
「……穿穿看吧,超溫暖的。」
他不發一語地穿上半纏,意外地相當合適。
「吶」我說,他則又「……嗯」了一聲,就那樣將臉埋入環抱的雙膝中。
接著他便有如睡著了般一動也不動。其實,我原本想問的是他母親的事。那是千鈞一髮之際就要犯下的錯。我向他詰問,而他一定會老實地回答我吧。好在我似乎在眉睫間,沒有更加地逼迫他。而他,也一定保住了如緊繃繩線般的平衡。該問的時候,絕對不是「現在」。我閉上了那將要叫喚其名的嘴。對於將臉埋入膝裡一動也不動的他,我並沒有任何應再給他蓋上的東西。
就算有也無法傳達給他吧。當時的我們,都還是小孩。因此我決定至少,直到他抬起頭為止,我會在那裡等待。
在臥倒時,我些微地聽見了一樓大廳房的說話聲。大概因為是大房子的關係,聲音傳不太到。而若側耳傾聽,反而是窗外的雨聲聽得更加清晰。就算是他殺了他的母親,有一件事,我可以肯定。他是個好傢伙。躺臥後,我保持往上望著窗的姿態,閉上了眼睛。黑暗之中,數千數萬的水母色彩繽紛地發著淡淡的光,持續地被吸捲進不知通往何處的天空裡。